际沧海皱起了眉。
徐蔚一哽,却仍然试图反驳:“徐荀并未亲眼看到给他手札的就是云徵,至于其他传闻……总有谣传的可能。没有亲眼见到,我不信云徵会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应如月却无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符游也想叹气。
可他作为一个剑灵,与他们口中的“符云徵”没有半点交情,哪里值得叹气。
于是他只能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去看他们的笑话。
说来也挺荒谬,他一开始打定主意安心跟在际沧海身边当剑灵,就是想着方便揭开那个冒牌货栽赃自已的证据,找回自已的身体。
但这越找,证据就越确凿了起来。
那些不会有旁人知晓的证据,譬如那七个字其实来源于当时符游亲自翻译、修炼后走火入魔的秘籍,徐蔚不知道,际沧海甚至也不会察觉,当事人却再清楚不过。
“无论是谁——”
际沧海的声音十分干脆坚定,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符游纷乱的思绪。
“我都会将作乱之人找出来。”
符游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是际沧海先看了过来,二人视线再次相对,这一次符游先移开了眼。
“没错,”他露出笑容,步履如常,走向际沧海身边,“剑主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做到啦。”
然后回头对徐蔚道:“你这小辈也不用激动,假的真不了,真的你也没法从剑主手里抢他的命不是?就当给你兄长报仇了。”
徐蔚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三人又行半日,日落前来到一处小镇,离十六城中枯骨城不算远,但走过去也要近两个时辰,索性便在镇中歇着。
十六城虽以魔族为主,但并不排斥身为人族的魔修。尽管如此,魔修也大多聚集在主城之中,因此际沧海一行人在小镇中便有些显眼。
三人一灵在一间破烂客栈落脚,符游藏在际沧海剑里,没有在人多的地方显露身形。
虽然能让他人看到形体,确实解了他一人面对际沧海这个锯嘴葫芦的寂寞,但又少了几分自由,不能仗着他人看不见恣意妄为了。
没了符游,席间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徐蔚有心开口打破沉默,但际沧海镇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闭嘴不惹人烦。
三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客栈掌柜将一盆魔兽肉端了上来。
徐蔚干咽了口唾沫,想说这菜也不是非吃不可。
但不知是否是那个能让灵修也在混火界自如行动的伪装缘故,本来已经辟谷的他也在一天的赶路后感到饥饿。
际沧海已经吃了起来。
徐蔚只能硬着头皮吃,入口味道却没有想象中那般腥膻,就是有些塞牙。
他将撕成小块的肉用小碗盛出,放到应如月面前:“见春,这肉还成,你尝尝。”
应如月道了谢。
三人又无声吃了半晌,原本破落的客栈中,客人越发多了起来。
又有零散几个披着斗篷的魔修进来,各自找角落坐了,警惕打量周围。
符游从剑里看到,有些奇怪,传音给际沧海:“明明走两步就到枯骨城了,非要挤到这小地方作甚?”
际沧海:“天要黑了。”
符游一愣:“天黑?”
他可不记得魔修们什么时候多了个不能夜里赶路的金贵毛病。
际沧海却反问:“你不知道?”
符游:“我上哪儿知道去?”
却见面前应如月问:“天黑了?”
徐蔚答:“嗯。周围赶路人都过来了。”
应如月:“吃过便上楼吧。此地并不安全,暴露太久恐有变数。”
际沧海结了账,掌柜的亲自从后厨端着饭盆出来,才接过他那颗上品魔晶,用衣摆擦了擦,“哎呦”一声,去柜台里摸了一把魔晶出来。
际沧海又有零钱了,符游深感欣慰。
黑沙十六城中,越是离主城黑沙远的地方就越是混乱无序。而这枯骨城虽处于黑沙边缘,却算得上民风淳朴。
此间魔族以雕刻骨饰与外界贩卖交换为生,符游来过几次,认为当地骨商很有信誉。
际沧海拿到一捧中品魔晶和下品魔晶,也未推辞,尽数收回储物戒中。
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楼,脚步一顿,却是背后长剑轻轻颤动起来。
际沧海转过了身。
就见那客栈老板站在刚才放下饭盆的桌前,道:“三百下品魔珠,一魔珠都不能少!你给二百九十九颗是什么意思?”
徐蔚失笑:“这老板还挺较真。”
际沧海却眉头一皱,身形从楼梯上飞下,剑气将老板推到一边,二指直取那修士面门!
兜帽被剑气冲开,那修士惶然抬头,瞳孔紧缩——
——此人正是从大衍仙门消失的程双!
程双也认出了际沧海,顿时脸色一变,拍桌将那盆肉掀了过去,自已则抽身后退,将客栈破烂的大门撞开。
际沧海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客栈大门在他身后摇摇欲坠半晌,倒了。
这下所有魔与人都乱作一团,徐蔚喊了声:“前辈!?”
际沧海低声呵道:“原地待着。”
徐蔚与应如月停下脚步,不再跟随。
客栈老板则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
徐蔚赔笑:“后来那人的饭钱我们不管,但这大门我给你修好。”
门已经被几个客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徐蔚认命修门,往外看了一眼:际沧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小镇之中空无一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街巷,沿途屋中百姓交谈之声戛然而止,立刻熄了灯。
暖黄灯光依次熄灭后,猩红月光笼罩四野。
待远离屋舍,际沧海一道剑影已经朝着程双飞了过去!
程双回身打开那剑影,接着立刻唤出法器,捏了法诀,一堵厚墙出现在二人只见,竟将际沧海后来攻势弹开。
际沧海长剑再次轻声颤动,符游疑问:“虽在功法上做了伪装,但他修为并无损耗,用的……也不是魔修的功法。”
“你不曾入魔?”际沧海冷声询问。
程双表情扭曲一瞬,却没有回答。
只见他咬破舌尖,吐出一个词——
“██——”
“——剑主,阻止他!”
下一刻,一道符文骤然冲破那程双自已筑起的高墙,朝着际沧海打了过来!
际沧海长剑出鞘,破开那压下的血字,面前程双却已经不见,唯剩下空中一道竖起的裂口,几乎是瞬间就完全愈合无影。
际沧海放出神识,程双已经消失在原地。
“那是什么?”他问。
半晌无人回答,际沧海又开口:“剑灵?”
“……”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他身边。
符游深深吐出一口气,按压着一边太阳穴,从刚才大脑一瞬间的刺痛中缓过神来。
他闭了眼,眼前重新浮现出那红色的符文。
“又是一个上古文字,”他说,“利用先天大魔和混火界的感应,在混火界破开空间裂缝,便可在其中移动。所以这个文字……属于一个先天大魔。”
“你还好么?”
际沧海并未追问这文字细节,却破天荒主动出声关心,符游才意识到自已的表情应该非常难看。
他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说刚才无名剑与那文字接触的一瞬间,自已的大脑如同插入一根钢针,只简要说明理由:“那文字似乎对我有一定压制……到时若再碰到,你要小心。”
际沧海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符游缓过劲来,四下张望片刻,道:“……每个先天魔都有属于自已的文字,他们会将文字赐给自已的部属后代,而同样地,那些人使用这文字时,其实消耗的是那先天魔本身的力量。
“……也不知那程双是从哪个先天魔那里获得的文字,既然在混火界使出这力量,那文字主人必然会有所察觉。若是他机缘巧合得到文字后偷偷使用也就罢了,先天魔被困在灰河血海之后,顶多派信众去查看情况,说不准还会帮你追杀灭口。
“但若是……”
符游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看向际沧海:“剑主,咱们还是祈祷那些东西不是主动将手伸到人世吧。我虽然知道得比你多一点,但和那些东西相比,咱们两个凡人凡物,恐怕只有一起等死啦。”
际沧海移开视线,淡淡道:“那就到时再说。”
接着他抬眼看了下天空。
“回去吧。”
“?”符游快步跟在他身边,“急什么?你们还没人告诉我为何不在夜里赶——”
后面的话在他口中戛然而止。
符游余光扫到空中血月,瞳孔微缩。
是错觉吗?那月亮似乎动了一下。
下一刻,圆月表面仿佛涌动起来,接着下端逐渐凸起,如同一滴猩红色的泪凝在眼眶。
然后缓缓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