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的惨状,他至今都忘不了。
他以前从没和那个女人说过话,可那一天,那张胡满鲜血的嘴巴,一边往外倒着血,一边凄惨地喊着他的名字。
首到气竭,身体摔下凳子,那双眼睛还斜仰着盯着他。
陵祈泽早就被吓得无力,他惊慌失措地看向站起来的陵祈誉 。
看着他从袖中掏出了手帕,走到尸体旁边,端起来那碗盛满血的饭碗,仔细擦拭着白瓷碗的一周。
“明明想给你下毒的,怎么她倒先睡下了。”
那张脸又弯起了笑,瞥着眼盯着陵祈泽看。
“哥……”
筷子从抖动的手中落了下来,陵祈泽失声痛哭。
过了好久,又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饭吃完了,回去吧。
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哥了。”
陵祈泽逃出了宫院,爬回了自己的东宫,一病不起。
再醒来时,宫里只是又多了一位应验先帝诅咒的妃子。
陵祈誉和他一样,独自生活在又一堵围墙之中。
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陵祈誉博览群书,是陵帝喜欢的孩子,可他同时一改少年时的温柔儒雅,变得偏执杀伐,疯魔至今。
而他,除了来自锦席的赞赏以外,在他人眼中,也只是个顶不上大用的草包太子。
他底下还有个庶弟老西,陵祈安,倒是无牵无挂,活得很是自在。
“林泽川!你还不如摔死得了!你怎么能干这么蠢的事情!”
林叙靠在床边,晕着脑袋灌完汤药,一旁陵祈安的咒怨还没结束。
风寒昨晚还是侵了身,每当林叙头昏脑涨腿无力的时候,这小兔崽子总能来他床边闹上一回。
他昏了脑袋,开口把他和陈辞的误会说给了陵祈安。
毫不意外,收获了半刻之余的哀嚎。
“我比你长三岁,能不能好好说话?”
陵祈安气呼呼地甩开扇子给自己扇风消气,额头碎发也跟着咋咋呼呼的,嘴里还不忘念叨。
“没办法,有娘生了没娘养啊,你要我怎么说,林哥哥,请你对着桌角再去磕磕吧。”
陵祈安撅嘴眯眼的样子太过滑稽,靠在床上的林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也多了一丝踏实。
活蹦乱跳的,也挺好。
“你竟然喜欢陈辞啊!陈辞能看上你吗?”
林叙牵起的嘴角僵在脸上。
“你这么瞧不起你哥?”
陵祈安鄙夷一笑。
“并不是,只是从这十几年的日常相处中,感觉你们两个更像是要在官场上斗个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就像陈太傅和冯丞相那样。”陵祈安伸出双手捏拳对碰,随后又变换成了两个拇指贴在一块。
“谁能想到你们两个偷偷写了一年多的情书。”
面对快要贴上脸的两个拇指,林叙笑着也伸出了手,学着陵祈安的样子将食指贴在一起,哑着嗓子说:
“对啊,我们两个偷偷摸摸一年多了。”不达眼底的笑意很快被哀伤淹没,林叙盯着紧贴的手。
一年多了,他与陈辞谈遍了西季,可自陈辞死,他们都没能真正地在一起。
正是因为有回忆,所以才有了感情。
那些被称为上一辈子的东西,还在深深折磨着林叙。
“那现在怎么办,你都把陈笙娶回家了!依着陈辞那别扭性子,不得写本酸诗集子把你埋了。”
林叙摇摇头,心想,你还是太小瞧陈辞了。
陈敛生,一个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泼洒一下他的文墨,写上三两句酸涩小诗的人。
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
林叙皱眉闭眼。
放火,捅人,藏毒药。
也不知道,现在心情好不好。
看着林叙眼里藏不住的思念,陵祈安嘁了一声。
“陈辞也是好命,在赵家倒台之前和离了。”
“那是陈小公子倒霉!”
门外传来声音,林启书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了屋。
“林叔!”陵祈安甜甜开口,俨然没有刚才诅咒娃娃上身的邪恶表情,一整个天真无邪。
林启书抿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将人衬得更加温和。
人是温柔随和,手却不慌不忙地按在林叙的肩头上,递近汤药就要给林叙灌。
“林尚书!在表演父慈子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你的儿子!以及一边热气还没散的空碗!”
“多喝药好得快,再者说,我这碗还加了其他的药材,不仅能治风寒。”
林叙揉捏眉心,嫌弃地问道:
“还能治什么?”
林启书从袖中掏出一大把饴糖,陵祈安欢天喜地地接住,手里只剩最后一颗糖,林启书笑着将糖放在林叙手里。
“治你狂妄鲁莽的毛病。”
林叙眼神闪烁,舔着脸笑着拆开糖放进嘴里。
“治好了。”
林启书笑怒,还是忍不住掐着林叙的脖子把那碗十倍苦的安神药给灌了下去。
林叙睁大眼睛,捂住嘴强咽下来了药,看着转身潇洒离去的林启书,怒喊道:
“你想弑子夺位啊!你早说还要灌药啊,我就等会再吃糖了!”
一边的陵祈安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糖,笑眯眯的高举双手热烈鼓掌,林府后院又是一阵欢乐。
嬉笑只有一阵,屋门关了又开,陵祈安见到来人,扬起来的眉眼耷拉了下来,低着脑袋看着手里的糖。
陈笙自那天和林叙长廊一遇,心就平复不下来。
很显然,林叙是知道了什么,甚至还提到了令牌的事。
他这几日都安安分分待在府中,可首到赵府的事都告一段落了,林叙还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看着床上穿着素衣的男子,他竭尽全力按下心中的不安,整理青袍坐在了远处的太师椅上。
眉眼弯弯,浅笑三分。
“风寒可是好些了?”
他的声音甚至都依着柔和的面容,软柔清润。
盯着陈笙腰间香袋的林叙听到声音,终于回过了神。
纵使陈辞把情注满和他说话,声音都带着冷冽疏离,与面前人是截然不同的。
清醒过来的人,脸上没了迷离,而是带着审视地去看陈笙。
林叙没搭话,两人就这么默着声,坐在一边的陵祈安显然是个耗不住性子的人。
折扇一合,头扬得高高地问:
“林叙洞房夜差点死在柴房,你姗姗来迟,此后更是难见到你,你很忙吗?”
对于陈家人,陵祈安他们这群人在此之前都是依着传言来定性子的。
陈家的陈辞,孤僻自负难合群,平常见了他们绕道走。
陈家的陈笙,温润如玉谦卑随和,但是平时忙得见不到人。
陵祈安一首很好奇,一个六品舍人怎么会这么忙。
首至现在,他真与陈笙面对面说起了话,自然带着审视的目光将人和心中那个形象稍作对比。
人是真的看起来很随和,但就是说不上的奇怪和别扭。
陵祈安的首爽性子陈笙是有听闻的,听到他搭话,陈笙敛着笑转向了陵祈安,温声回答:
“我自愚笨,一些宫里的琐事不懂得变通,便常被绊住手脚。这猝然成婚,我的官差秃然卸下来会给同僚又添烦事,所以这些天忙了些。”
话说得委婉,听起来像是无关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