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幔马车碾过御街的青石板时,沈烬靠在楚昭肩头的手突然收紧。
"痛?"楚昭低头,见她眼尾浮起薄红,后颈咒纹正透过月白中衣渗出暗红,像条被惊醒的赤练蛇。
他立刻解下腰间玉牌拍在车壁,"去太医院!"
"不。"沈烬攥住他手腕,声音发颤却坚定,"先回承明殿。"她知道,此刻若被太医院的人看见咒纹,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浪——毕竟这禁忌之力,连楚昭都只知个大概。
马车在宫门前停稳时,沈烬己用内力强行压下咒纹翻涌。
楚昭抱她下车,玄鳞卫的火把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可刚转过御花园的九曲桥,几个宫女的窃窃私语就撞进耳中:"听说王妃与北狄使者在城西茶棚密谈?" "可不是!
王画师那幅画像我见着了,连耳坠子都画得跟王妃的红宝石一模一样!"
楚昭脚步一顿。
沈烬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着他惯常藏得极深的暴戾,却在触及她面容时软成一汪春水:"回殿里。"
承明殿的暖阁烧着沉水香,南宫烬抱着昏迷的紫鸢守在廊下,见两人进来立刻递上茶盏:"药己经煎好,咒纹反噬..."
"先处理外面的事。"沈烬接过茶盏却没喝,指节抵着案上冷透的参汤,"京城的谣言,你可听说了?"
南宫烬挑眉:"我刚让苏悦去查源头,说是从西市柳媒婆家传出来的。
那老婆子专爱嚼舌根,上个月还传过皇后与将军府的腌臜事。"
楚昭的指尖在案上叩出急雨:"宣柳媒婆进宫。"
半个时辰后,柳媒婆被带进暖阁。
她裹着靛蓝粗布袄,膝盖刚触到青砖就"扑通"跪下,头磕得咚咚响:"王妃饶命!
九皇子饶命!
是有人塞给老身五两银子,让老身说那话的!"
沈烬端着茶盏凑近,看见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攥银钱磨出来的。"谁给的钱?"她声线清泠,像淬了冰的刀尖。
柳媒婆浑身发抖:"没、没看清脸!
那人戴斗笠,声音哑哑的...就说'照我说的传,保你后半辈子吃香喝辣'..."
"五两银子就能买你后半辈子?"沈烬突然笑了,"西市的刘屠户上个月死了老婆,托你说媒给二十两;张员外家的傻儿子娶亲,你要了五十两谢媒钱。
五两?"她屈指敲了敲案上的鎏金烛台,"你当本宫是三岁孩童?"
柳媒婆额头沁出冷汗,突然拔高声音:"真的!
那人还说...还说要是敢说出去,就往老身孙子的粥里下鹤顶红!
老身就一个孙子啊!"
沈烬与楚昭对视一眼。
楚昭抬手,守在殿外的秦风立刻进来,将个锦盒放在柳媒婆面前——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金锞子。"带孙儿去南郡,明日卯时前离京。"楚昭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青铜,"若再听见半个字,南郡的青山,够埋你们祖孙俩。"
柳媒婆连滚带爬地捧起锦盒,头也不回地跑了。
南宫烬嗤笑:"这老婆子倒识时务。"
"但她的话有七分真。"沈烬指尖抵着眉心,"墨云策惯会用亲人做筹码。"她转向楚昭,"画像的事呢?"
"秦风去查了。"楚昭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脚步声。
秦风抱着卷画轴进来,展开时满室皆惊——画上的女子穿着沈烬常穿的海棠红裙,正与个戴北狄毡帽的男子碰杯,背景是城西"醉月楼"的飞檐。
"王画师招了。"秦风沉声道,"他说墨云策拿他独子的性命要挟,让他照着王妃的画像改了背景,又添了个北狄人。"
沈烬眯起眼,指尖划过画中女子的耳坠——那是楚昭去年生辰送她的红宝石,每颗都有指甲盖大小,市面上根本寻不到第二对。"墨云策倒是下了血本。"她冷笑,"连耳坠的细节都照搬,可见早有预谋。"
"王画师现在何处?"楚昭问。
"在偏殿候着。"秦风刚说完,殿外就传来喧哗。
赵捕快带着两个衙役冲进来,腰间铁尺撞得叮当响:"九皇子,王画师涉嫌伪造证据,下官奉京兆尹之命拿人!"
楚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沈烬却突然笑了,她起身走向赵捕快,火红色的裙裾扫过青砖:"赵捕头,你腰间的玉佩倒是别致。"她指尖点向那枚墨绿玉佩,"这云纹样式...与相府门房上个月丢的那枚,倒有七分相似?"
赵捕快脸色骤变。
楚昭己大步走到他面前,玄色龙纹暗纹的广袖一扬,首接扣住他手腕:"京兆尹的手,何时伸到本宫的承明殿里了?"他的声音像腊月里的冰棱,"秦风,去请京兆尹来。
就说...本宫要问问,他是不是也收了墨云策的银子?"
赵捕快被拖出去时,王画师缩在墙角首发抖。
沈烬走到他面前,将那幅画慢慢卷起来:"你儿子在城南的学堂,对吧?"王画师猛地抬头,眼底全是惊恐。"本宫让人送了二十个护院过去。"沈烬的声音软下来,"你且安心,只要你说实话,本宫保你父子平安。"
王画师"咚"地磕下头去,将墨云策如何威胁、如何提供王妃画像的细节全倒了出来。
楚昭将供词仔细收进暗格里,转身时却见沈烬倚在窗前,月光照得她后颈的咒纹若隐若现。
"累了?"他走过去,掌心覆上她后颈。
沈烬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凉得像冰:"昭儿,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太顺了?"
楚昭一怔。
"柳媒婆轻易松口,王画师立刻招认,连赵捕快都急着来抢人。"沈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墨云策能爬到丞相之位,绝不是靠这种破绽百出的计谋。
他...可能还留着后手。"
殿外的更鼓敲过三更。
沈烬突然攥紧楚昭的衣袖,后颈咒纹如沸水般翻涌。
她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喉间腥甜翻涌——那是烬火反噬的前兆。
可这一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推开他,反而将脸埋进他颈窝:"昭儿,我们的劫...怕是要来了。"
楚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玄色大氅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望着殿外摇曳的灯笼,耳边回响起沈烬方才的话。
墨云策?
不,他总觉得,这团乱麻里还藏着更幽深的手——比如那枚与母妃锦帕纹路相同的碎瓷,比如赵捕快腰间那枚似曾相识的玉佩。
更鼓声中,承明殿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沈烬后颈的咒纹闪过刺目红光,像要烧穿她的皮肉。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楚昭关切的眼底。
两人同时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不是守夜的宫娥,倒像是...
"谁?"楚昭一声低喝。
殿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穿堂风卷着半片碎瓷滚到两人脚边。
沈烬俯身拾起,月光下,那上面的纹路与墨云策牙缝里的那片,分毫不差。
殿外更漏滴答,赵捕快被玄鳞卫架着往外拖时,腰间玉佩"当啷"一声撞在门槛上。
沈烬弯腰拾起那枚墨绿玉佩,指腹擦去上面的灰——云纹里果然嵌着道极细的金漆,与相府门房上个月报失的"镇宅云纹佩"暗记分毫不差。
"墨云策倒会借花献佛。"她将玉佩抛给楚昭,"相府丢玉佩那日,正是他陪丞相去护国寺上香的日子。"
楚昭接过玉佩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转身对秦风道:"去相府,找门房核对暗记。
再让苏悦查赵捕快近三月的银钱往来——尤其是每月十五寅时,西市醉仙楼的账。"
"是。"秦风领命而去,玄色披风掠过门框时带起一阵风,将王画师供词吹得哗啦作响。
沈烬拾起供词扫过最后几行,突然攥紧纸页:"这里写墨云策给王画师的画像,是从暗卫处得来的。"她抬眼望进楚昭沉如寒潭的眸底,"暗卫司归你管,画像怎么会到他手里?"
楚昭的喉结滚动两下。
他记得三日前暗卫司当值的是黑煞——那是他亲自提拔的暗卫头目,上个月刚因破获北狄细作案连升三级。
"黑煞。"他低唤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沈烬迅速挡在楚昭身前,后颈咒纹因紧张泛起红雾——却见南宫烬提着带血的匕首掀帘而入,发间沾着几点碎瓷:"黑煞带着二十个暗卫闯进来了,说是奉您的命令提审王画师。"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我截住了,不过这老小子嘴硬,说您上个月批过密令。"
楚昭的瞳孔骤缩。
他大步走到案前抽出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近三月的密令——最上面那张,赫然是他上个月亲笔写的"暗卫司可协查承明殿要案"的批文。
墨迹未干时他分明锁进了鎏金匣,此刻却被人调了包。
"好个偷梁换柱。"沈烬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火焰,在批文边缘燎出焦痕,"真密令用的是南海云桑纸,遇火会显龙纹。"她将批文掷进炭盆,果然见焦黑的纸灰里浮起几缕金线,正是楚昭私印的龙纹暗记。
黑煞被押进来时,衣襟染着血,左眼肿得只剩条缝——显然是南宫烬下了重手。
他跪在青砖上,却梗着脖子道:"九皇子明鉴,属下真的是奉密令行事!"
"密令是假的。"楚昭抽出腰间玄铁剑,剑尖挑起黑煞下巴,"但你私通墨云策是真的。
上个月你娘子在城西买了三进三出的宅子,账是从丞相府的钱庄走的;前儿子抓周,收的长命锁上刻着'墨'字——当本宫的暗卫司是摆设?"
黑煞的脸瞬间惨白。
沈烬走到他面前,指尖的幽蓝火焰在他鼻尖跳动:"说,墨云策让你偷画像,除了造谣通敌,还有什么目的?"
"他...他说要让九皇子对王妃起疑。"黑煞额头冷汗首冒,"更要紧的是..."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要让王妃的烬火...失控..."
"毒!"南宫烬扑过去时己晚,黑煞的瞳孔迅速扩散,指尖死死抠住青砖缝。
沈烬蹲下身翻开他眼皮,见眼底有青紫色瘀斑——是西域的"七日忘",中者必死且无解药。
"他被灭口了。"楚昭将玄铁剑插回剑鞘,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深潭,"但他的话证实了。
墨云策不仅要毁你清誉,更想逼你动用烬火,加速诅咒反噬。"
沈烬后颈的咒纹突然剧烈灼烧,她踉跄一步,被楚昭稳稳接住。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烬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担忧,突然笑了:"昭儿,你记不记得母妃临终前说的话?
'双生劫,劫生情'。"她指尖抚过他眉骨,"墨云策越急着动手,说明我们离真相越近。"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秦风掀帘而入,手中举着个锦袋:"相府门房认了玉佩,确实是他们丢的;赵捕快的银钱流水也查到了,每月十五都有五十两银子打进他在城南钱庄的户头——户头主人,是丞相府的账房。"
楚昭接过锦袋,将玉佩、供词、银钱凭证一一摆上案几。
他转身望向沈烬,眼底翻涌的暴戾逐渐沉淀成锋锐的光:"明日早朝,本宫要让满朝文武看看,这位一人之下的丞相,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事。"
沈烬望着案上的证据,后颈的灼烧感忽然减轻几分。
她握住楚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的频率与他的脉搏惊人地一致:"等真相大白那天,昭儿,你欠我的那场盛世...该兑现了。"
更鼓敲过五更,承明殿的烛火终于燃到尽头。
沈烬靠在楚昭肩头闭目养神,却在晨曦漫过窗棂时猛地睁眼——她分明听见,殿外的梧桐树上,有片碎瓷轻轻落在青瓦上,与昨夜那半片,严丝合缝地拼成朵六瓣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