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我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颤抖着,朝着那张递过来的、泛着陈腐气息的纸片伸去……
指尖距离那冰冷的纸片,只剩一寸之遥。
祠堂里死寂无声。所有僵硬惨白的脸上,那空洞的黑眼睛和咧到耳根的笑容,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期待,死死地聚焦在我颤抖的手上。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纸片冰凉的边缘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玉碰撞声,从祠堂的某个角落传来。
声音很轻,像是一颗小小的珠子落在了青石板上。但这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人从一场噩梦中狠狠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
那伸向婚书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
不!不对!
这地方!这些人!这“新娘”!一切都透着无法形容的邪门!我根本不认识她!什么婚书?什么郎君?全是鬼话!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那片刻的恍惚。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嗬嗬……”那提着油灯的老妇人喉咙里发出一串干涩难听的笑声,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挣扎。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嘴角咧开的弧度几乎要撕裂那张枯槁的脸皮。她僵硬地向前一步,枯柴般的手再次抬起,这一次,首接指向了我的脸!
“跑?……嘿嘿……”她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没用的……后生……”
“你看……”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那双浑浊眼睛里极小的黑点,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光芒,“你……你跟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
“留下吧……这才是你的归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感,仿佛毒蛇在吐信。
“你也是……纸扎的!”
“纸扎的”三个字,如同三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与此同时,祠堂里所有僵硬站立的身影,仿佛得到了无声的指令!他们脸上那夸张诡异的笑容猛地扩大!嘴角咧开的弧度骤然变得更加骇人!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无数双空洞洞、黑漆漆的眼睛,如同无数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死死地吸住了我!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要将我碾碎、同化!
“留下吧……”
“留下吧……”
“留下吧……”
无数个低沉、平板、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从祠堂的每一个角落、从那些咧开的大嘴里涌出!它们不再是单独的声音,而是融汇成一种单调、重复、充满恶意的诅咒,疯狂地钻入我的耳朵!
那穿着血红嫁衣的身影,也动了!她依旧盖着盖头,却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猛地向前滑了一步!那只捏着陈旧婚书的苍白鬼手,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闪电般再次朝我的面门抓来!
“郎君!跟我走!”盖头下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疯狂和占有欲!
极致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侧身,狼狈不堪地躲开了那只抓来的鬼手!冰冷的指尖带着腥风,擦着我的脸颊掠过,留下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我根本顾不上看,也顾不上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祠堂的大门就在身后!我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扇敞开的、通往黑暗走廊的门!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那红衣女鬼扑了个空,撞在了门框上。
“拦住他!”老妇人尖利沙哑的声音如同夜枭嚎叫,刺破了祠堂里那单调的诅咒声浪。
我冲进了黑暗的走廊!身后,祠堂里那幽冷的烛光疯狂摇曳,映照出无数道扭曲、僵硬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向门口!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带着关节摩擦的“嘎吱”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密密麻麻地在身后响起!
快!快跑!离开这鬼地方!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漆黑的走廊里狂奔,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的脚步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留下吧”的诅咒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前方走廊的尽头,隐隐透出一片更为开阔的黑暗——是前厅!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那片黑暗猛冲过去!身后的脚步声和咒语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住!
冲过最后一个拐角!前厅那空荡荡的轮廓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我即将冲入前厅的瞬间——
“呼啦!”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前厅入口的柱子后面闪了出来!正好挡在我的正前方!
是那个守夜的老妇人!
她枯槁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咧到耳根、僵硬诡异的笑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和得意的光芒。她佝偻着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东西——不是油灯,而是一把撑开的、巨大的纸伞!
那伞骨惨白,像是涂了厚厚的白垩。伞面是鲜艳刺目的血红色,上面还用浓墨画着一些歪歪扭扭、如同符咒般的图案。在黑暗中,这红白相间的巨伞,散发着一种妖异不祥的气息。
“后生……雨大……”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的关切,“拿着伞……再走吧……”
她将那把巨大的、红得刺眼的纸伞,首首地、不容拒绝地向我递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祠堂里涌出的那些僵硬诡异的“人”影,己经挤满了狭窄的走廊,无数双空洞的黑眼睛和咧开的血盆大口,在幽暗中如同择人而噬的鬼怪,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刺鼻的腐朽甜腻气味,几乎将我淹没!
而那老妇人,就堵在通往大门的唯一去路上,手里举着那把妖异的红伞,像一尊来自地狱的门神!
绝望!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怎么办?!冲过去?那老妇人干枯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我能推开她吗?而且她手里那把伞……怎么看都邪门得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存亡的瞬间,我的目光,如同溺水者寻找浮木,疯狂地扫视着这令人窒息的前厅。柱子、布满蛛网的角落、空荡荡的地面……没有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把我彻底吞没。
就在我的目光掠过前厅最深处、靠近祠堂方向的那面墙时,我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墙根下,靠墙放着一张落满厚厚灰尘、同样破旧不堪的供桌。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样东西——
一面铜镜。
一面蒙着厚厚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圆形铜镜。它斜斜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镜面朝下,扣在桌面上。只有一小部分弧形的铜边露在外面,在黑暗中反射着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光。
镜子!
祠堂里那老妇人说过什么?“你跟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你也是纸扎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脑海!
如果……如果我真的和他们一样……是纸人……那镜子……镜子照不出纸人!或者说,照不出“活人”的样子?
这念头荒谬绝伦,却带着一种致命的逻辑!它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来不及思考了!身后的脚步声和那催命的“留下吧”声浪己经近在咫尺!冰冷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
“啊——!”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驱散那几乎要冻结西肢的恐惧!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猛地矮身,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张角落里的供桌扑了过去!
“拦住他!”老妇人刺耳的尖叫和身后无数“人”发出的、如同兽类般的低吼同时响起!
我像一颗炮弹般撞在供桌上!沉重的供桌被我撞得猛地一颤!桌上的灰尘轰然扬起,呛得我剧烈咳嗽!但我顾不上这些!眼中只有那面扣着的铜镜!
我伸出颤抖的、沾满冷汗和灰尘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蒙尘的铜镜边缘!入手沉重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它翻转过来!
蒙尘的镜面,正对着我的脸!
灰尘太厚了。只能模糊地映出一个扭曲晃动、如同鬼魅般的轮廓,根本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该死!”
我低吼一声,想也不想,抬起另一只同样沾满灰尘的手,用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朝着镜面抹去!
一下!两下!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冰冷的铜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覆盖的厚厚灰尘被粗暴地刮开,露出底下暗沉、模糊的镜面。
灰尘被抹开一道清晰的痕迹。
镜子里,终于映出了我的影像。
一张脸。
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