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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再理会他。身体里那股该死的、要把我拖回冰冷坟墓的僵硬感，终于被这汹涌的苦寒暂时镇压下去了，像退潮的海水，留下一种虚脱般的轻松。我扶着沉甸甸的柳条筐边缘，慢慢站起身。肚子里塞满了坚硬粗糙的黄连，沉甸甸的坠着，那滋味儿，比饿着的时候也好受不到哪去。可至少，我还“活”着，像个人一样站在这里。
弯腰，我吭哧吭哧地把剩下的大半筐黄莲费力地抱了起来。泥土和根茎碎屑簌簌往下掉。这玩意儿，是我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命根子。转过身，我抱着这筐“命”，一步一步，稳稳地朝药铺门口走去。阳光从敞开的门斜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跨出门槛的瞬间，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让那暖烘烘的光线避开了我的脸，只落在肩膀和后背上。皮肤被晒到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于轻微灼伤的刺痒感。啧，这毛病……得习惯。
抱着沉甸甸的黄连筐，我低着头，沿着墙根下的阴影，往我那棺材铺后头租的、永远晒不到太阳的破板房挪。手指头习惯性地在怀里那件油渍麻花的破褂子内袋里摸索着。指尖触到几张叠得西西方方、边缘都起了毛刺的硬纸片。
掏出来，最上面那张皱得最厉害。小心地展开一角，借着巷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纸上用粗陋的笔法画着一张人脸，线条僵硬，但眉骨上一道显眼的刀疤却描得格外清楚。画像下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城东，李记绸缎庄，李大掌柜”。
我把这张通缉令小心地折好，重新塞回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紧挨着那锭还没焐热的银子。冰凉的纸张贴着皮肤，像一块小小的、沉甸甸的墓碑。
抱着我的黄连筐，我缩在墙根浓重的阴影里，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喉咙深处，那股被黄连强行压下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阴冷铁锈味，似乎又隐隐约约地泛了上来。
“李大掌柜……”我对着冰冷的墙壁，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当年那碗混了‘鬼缠藤’的断头酒，滋味儿不错吧？你把我当死人埋了，图我的家产……没想到吧？老子从坟里爬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沾满泥巴的黄连根，又摸了摸袖口内侧藏着的那点深褐色粉末——和义庄那倒霉鬼身上一模一样的毒。
“你怕我回来找你，就用这毒去药别人，再把中毒发狂的人说成是僵尸……想用这法子搅浑水，让官府去抓‘僵尸’，你就安全了？”我冷笑一声，声音在空巷里带着点回响，听着格外瘆人，“聪明啊，李大掌柜，真聪明！可惜，你药死的那个倒霉蛋，指甲缝里、袖口上，全是这毒药的渣子！你忘了处理干净了？”
我掂了掂怀里的黄莲筐。十两银子，买了一大筐这苦掉魂的东西，还剩下不少。
“这毒，能让人发狂，也能让人僵死……但偏偏对真正的‘死人’，”我伸出自己那只在阴影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灰色的手，用力握了握，感受着那股被黄连强行激发的、短暂存在的“活”力，“有点用，却又差点意思。它压不住我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气，只能靠这苦到没边儿的黄连硬顶……”
我抬起头，望向城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李大掌柜的绸缎庄，就在那片灯火最亮处。
“等着吧，李大掌柜。”我抱着我的救命苦药，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那片灯火走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你欠我的，该还了。这次，换我请你喝点好东西……保证，比你那碗断头酒，劲道足得多。”
巷子里的阴影浓得化不开，我抱着那筐黄连，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留下地上那筐黄连拖过时洒落的几点新鲜湿泥，散发着浓重而苦涩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