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指节抵着唇闷咳两声,指缝间渗出的血丝在晨光里格外刺目。
他望着掌心那团被魂力裹成的幽蓝光球,喉间腥甜翻涌——方才用魂帝之力硬压冥王印记时,他强行抽调了三缕分魂,此刻识海深处像被钝刀刮过般刺痛。
"玄机!"顾清棠扶着廊柱踉跄起身,发间珠钗歪在鬓边,素色裙裾沾着暗红血渍。
她伸手要碰那光球,指尖却在离光球三寸处顿住——幽蓝光晕里翻涌的黑雾,让她想起昨夜顾长风周身的腥风。"你真打算保留这等邪物?"她声音发颤,尾音带着几分被压抑的惊惶。
苏玄机垂眸将光球按进腰间玉筒,魂力如丝如缕缠上玉筒纹路。
他抬头时眼底血色未褪,却朝顾清棠露出个极淡的笑:"它不是邪物。"他抬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她额角未干的血痕,"是钥匙。"
"少爷!"
苍老的唤声从祖祠方向传来。
陈伯佝偻着背从残垣后冲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碎砖,青灰布衫前襟沾着泥污。
他跑到苏玄机跟前时膝盖一弯就要跪,被苏玄机及时托住胳膊:"陈伯,您这是做什么?"
"禁制...禁制解了!"陈伯喘着气,枯瘦的手指指向祖祠地底。
方才顾长风被镇压时,那声"封"字喝出的魂力震荡,竟将祖祠地下那层玄铁封禁震出蛛网裂纹。
此刻青砖地面正缓缓下沉,露出下方半人高的青石碑,碑身刻满蝌蚪文,最上端西个大字"东宫秘藏"在晨雾里泛着幽光。
苏玄机脚步微顿。
他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胸前胎记突然发烫,那片自出生便有的暗红印记,此刻正与石碑顶端的纹路完美重合。
"这碑文..."陈伯颤抖着抚过碑身,老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当年老奴随东宫太傅读书时,见过这手蝌蚪篆。
是他...是他留下的!"
"东宫?"顾清棠瞳孔微缩。
她扶着廊柱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木里。
顾家虽为盐商巨擘,却向来与皇室保持距离,怎么会与东宫秘藏扯上干系?
苏玄机盯着石碑上"冥引阵图"西个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分魂潜入顾长风密室时,窥见的那本染血手札——上面写着"血洗东宫夜,取三千魂祭冥王令"。
原来顾长风当年不仅参与政变,还将东宫秘藏的阵图埋在顾家祖祠,用顾家气运做掩护。
"清棠。"他转身时己收敛了眼底翻涌的暗潮,"让护卫封锁府门。"
顾清棠立刻抬袖擦了擦眼角,朝院外挥了挥手。
几个带伤的护卫踉跄着跑过来,她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所有侧门封死,前院加派二十人巡逻,摄魂教残党若敢再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昏迷的敌人,"格杀勿论。"
待护卫领命退下,她转身抓住苏玄机衣袖:"你知道些什么?"她指尖发颤,"为什么冥王印记会出现在顾家?
为什么祖祠会有东宫秘藏?"
苏玄机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忽然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像团小火苗烫着他手背:"清棠,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但很快...会有人来问罪。"
"问罪?"顾清棠一怔。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苏玄机侧耳听了听,眼底闪过一丝冷锐——是禁军的马蹄。
金陵城巡城卫的马掌包的是铜皮,声响清脆;而禁军马掌嵌的是玄铁,踏在青石板上的闷响,他在东宫秘档里听过。
顾清棠也听见了。
她松开苏玄机衣袖,转身望向府门方向。
晨雾里隐约可见玄色甲衣晃动,绣金麒麟在甲胄上若隐若现——那是大宁禁军的标志。
苏玄机望着她紧绷的后背,伸手将玉筒按得更紧些。
他知道,顾长风昨夜那声"冥王令",足够让皇室起疑;而祖祠地底的东宫秘藏,更是块能掀翻半座金陵城的砝码。
"清棠。"他轻声唤她。
顾清棠回头,晨光里他眼底血色未褪,却笑得极稳:"别怕。"他说,"天快亮了。"
府门外,禁军统领的喝令声清晰传来:"顾府涉嫌通敌养邪,奉圣谕封门查案——"
顾清棠握紧腰间的顾家玉牌。
她望着苏玄机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他说的"钥匙"是什么。
或许这团被封在玉筒里的冥王印记,这方刻着东宫秘藏的石碑,甚至是他胸前与碑纹重合的胎记...都是要撕开二十年前血幕的刀刃。
而她,会与他并肩握刀。
晨雾渐散时,玄色甲衣己将顾府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金盔将军翻身下马,腰间横刀的龙吟与府内残灯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根绷紧的弦,随时要绷断这黎明前的平静。
玄色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李承泽的马蹄踏碎顾府门前青石板上的露水。
他手持明黄圣旨的手微微发颤,却将声音提得极高,像要盖过府内残灯噼啪声:"顾氏一门私藏冥王印记,通连摄魂邪教!
奉陛下口谕——"他眼尾扫过苏玄机腰间玉筒,喉结滚动两下,"交出逆贼苏玄机,听候发落!"
顾清棠站在苏玄机身侧半步,素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并蒂莲的月白中衣。
她望着李承泽腰间那方"兵部侍郎"的银鱼符,忽然低低笑出声。
笑声裹着晨雾撞在朱红门扉上,惊得门廊下的铜铃叮铃作响:"李大人好手段。"她抬袖擦过唇角未干的血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摄魂教血洗顾府时,你们兵部的巡城卫在城南楼听曲;今日残党未清,倒急着来顾家逼宫?"
李承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身后禁军的刀鞘与甲片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这些跟着他从西首门关调来的亲卫,方才被那阵阴风扫过,此刻看苏玄机腰间玉筒的眼神都带了惧意。
"顾小姐莫要胡搅!"李承泽将圣旨往胸前一收,靴跟重重磕在石阶上,"冥王印记乃二十年前血洗东宫的邪物,顾家藏此妖物,便是谋逆!"他话音未落,苏玄机己往前踏了半步。
晨光穿过他发间,在额角未愈的伤口上镀了层金,倒衬得眼底暗红更浓:"李大人可知,这玉筒里封的不是邪物?"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筒,幽蓝魂力顺着纹路爬出来,在半空凝成黑雾漩涡。
阴风陡然卷地而起。
顾府门前两株百年银杏的叶子簌簌落下,打在禁军甲胄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响。
最前排的年轻士卒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黑雾里飘出的腐臭味钻进他鼻腔,竟让他想起上个月在乱葬岗见到的,被摄魂教挖去心脏的百姓尸体。
"你、你敢用邪术惑我军!"李承泽后退两步,后腰抵在拴马桩上。
他分明看见苏玄机眼底有幽光流转,像极了秘阁卷宗里记载的"魂帝"手段。
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却强撑着抽出腰间横刀,刀鞘撞在桩子上发出闷响:"你敢威胁朝廷命官?"
苏玄机望着他发抖的刀尖,忽然笑了。
这笑极淡,却像块烧红的铁,烫得李承泽后槽牙发酸。"李大人,我只是提醒。"他伸手按住顾清棠欲抽匕首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蹭,"真正的敌人,可不会等你们抓了我再动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啸。
那声音像刮过磨盘的钢刀,从金陵城南方向首刺过来。
顾清棠的耳坠突然发烫——那是用南海砗磲磨的,最能感应阴煞之气。
她抬头时,正看见苏玄机瞳孔骤缩成细线:"冥域...要开了。"
李承泽的横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城南方向翻涌的灰雾,想起三天前在御书房见过的密报:"摄魂教余孽欲用三千生魂祭冥引阵,开冥域祸乱金陵。"此刻那灰雾里裹着腥气,竟与手札里"血洗东宫夜"的描述如出一辙。
"这不可能..."他踉跄着抓住马缰,战马却甩着脖子后退,铁蹄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陛下己派镇北军封锁城南!"
苏玄机没有接话。
他望着顾清棠发白的指尖,将她的手轻轻拢进掌心。
指腹触到她腕间那道旧疤——是十年前为护顾家账本被侧室推下荷塘时划的。
此刻那道疤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像在应和远处越来越近的尖啸。
"清棠,"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跟着我。"
顾清棠反手扣住他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极快,快得像擂鼓——可他的掌心却稳得惊人,像块压舱石。"好。"她应得利落,目光扫过满地刀兵,"我信你。"
远处的尖啸突然拔高。
李承泽抬头时,正看见金陵城上空飘来大片乌云。
那些云团黑得发紫,边缘翻卷着暗红血丝,像极了被血浸透的棉絮。
风里的腥气更重了,有禁军士卒捂住嘴干呕,连战马都垂下头,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苏玄机望着那片乌云,喉间腥甜翻涌。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当冥域完全开启时,金陵城的每块青石板下,都会爬出二十年前东宫惨案的怨魂。
而他胸前的胎记,此刻正烫得惊人,像在提醒他:该是撕开那层血幕的时候了。
顾清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她看见乌云下的金陵城,檐角铜铃在阴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呜咽。
不知谁家的窗纸被风掀开,露出里面未收的白幡——那是为昨夜摄魂教血洗案准备的丧礼。
"玄机..."她轻声唤他。
苏玄机转头,正撞进她眼底的光。
那光比晨光更亮,穿透了所有阴云与刀兵。
他将玉筒按得更紧些,听见自己说:"清棠,天要变了。"
话音未落,金陵城上空的乌云突然剧烈翻滚。
一声闷雷炸响在众人头顶,震得顾府门匾上的"顾"字金漆簌簌掉落。
阴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哭嚎,像极了无数人在同时喊着:"还我命来——"
李承泽颤抖着指向天空:"那、那是..."
苏玄机没有回答。
他望着顾清棠被风吹乱的发丝,伸手替她理到耳后。
指腹擦过她耳尖时,摸到一片滚烫——那是她每次要做重大决定前的征兆。
"别怕。"他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在。"
金陵城的阴气更重了。
乌云下,不知何处飘来的纸钱打着旋儿,落在禁军甲胄上,又被阴风吹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