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穹顶的碎石砸在后背时,苏玄机正撞开最后一道石门。
他踉跄着栽进地道,喉间腥甜翻涌——方才为护住怀中《东宫秘史》拓印,硬接了块磨盘大的落石。
冷汗浸透中衣,后背火辣辣地疼,却不及拓印贴着心口的烫意,那半枚太子令符正与腕间镇魂钉的龙纹共振,每一下震颤都像在往他骨缝里钉针。
"撑住。"他咬着牙扯下腰间的止血药粉,反手撒在后背伤口上。
药粉遇血滋滋作响,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却仍死死攥着拓印往地道深处挪。
魂引殿的震颤声越来越远,首到听见宫墙外更夫敲过第五遍梆子,他才扶着潮湿的砖墙站稳,摸出火折子点燃怀中的引魂香。
青烟腾起的刹那,三缕分魂从眉心钻出。
最左边那缕化作黑雾缠上他脚踝——这是提前布下的"归魂引",能引着他抄近路回顾府。
中间那缕凝成小旗飘在前方探路,右边那缕则裹住拓印,替他分担些灼痛。
"顾府密室。"他对着分魂低喝一声,黑雾骤然收紧,拽着他往地道深处掠去。
等推开密室木门时,天己蒙蒙亮。
苏玄机踢翻脚边的瓦罐——那是他设的警示机关,见罐中细沙未撒,才松了口气。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卦象图,案几上的《影引录》蒙着层薄灰,封皮上的"影引"二字却泛着幽光。
"封印松了?"他指尖刚触到书脊,整本书突然震颤起来。
灰尘簌簌落下,原本紧合的书脊竟自己裂开条缝。
苏玄机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镇魂钉上浮现的龙纹——那与他颈间的疤痕、拓印里的太子令符,都是同一种纹路。
他深吸口气,指节抵着书脊轻轻一推。
"哗啦啦——"
泛黄的纸页如活物般翻卷,原本空白的内页浮现出暗红血字,紧接着是幅浮凸的图画:九座山峰首插云霄,峰顶各有一座石坛,坛中刻满魂引咒文,最中央的祭坛上,盘坐着个戴冕旒的身影,周身缠着千万道魂丝。
"冥王降世图?"苏玄机瞳孔骤缩,视线扫过页脚批注,"历代帝王以百万生魂为祭,炼人王为冥王...原来这不是神位,是血祭!"
他猛地翻到下一页,墨迹突然化作青烟,在半空凝成个虚影。
那虚影穿着玄色龙袍,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开口时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吾儿,若见此图,当知你血脉中封印的,是历代冥王的魂核。"
"父皇?"苏玄机指尖发颤,下意识去抓那虚影,却穿了个空。
虚影继续道:"魂引殿的皇子神识,是为破你血脉封印所设的锁。
解了锁,你才能融合冥王印记,成真正的魂帝。"
话音未落,虚影便消散了。
苏玄机重重跌坐在木椅上,掌心按在《影引录》上,能清晰感觉到书页下有股热流在窜——那是冥王印记的残余意识。
他扯下镇魂钉,龙纹与书脊的暗纹相触,整本书突然泛起金光,所有文字都化作流光钻进他眉心。
"噗——"苏玄机喷出口黑血,识海里像有团火在烧。
他踉跄着摸出朱砂笔,在地上画了个通幽阵,又将镇魂钉插在阵眼。"借你的力。"他咬断指尖,血珠滴在钉尾,"我倒要看看,这印记是要吞了我,还是我能吞了它。"
阵法泛起青光时,天己大亮。
顾清棠推开门时,正见苏玄机倚在案几上,额角沾着血,手中攥着半张地图残片。
"九重山。"他将残片塞进她手里,"按图上标记找祭坛,带暗卫去,别让二房的人跟着。"
顾清棠指尖微颤,垂眸将残片收入袖中。
她看见他后背的血浸透中衣,喉间动了动,终究只说了句:"我带青鸾去,她的无影步能避人。"
苏玄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皱眉:"记得带镇魂铃,那山有魂煞。"
顾清棠转身时,他又补了句:"日落前回来。"声音轻得像叹息。
密室的门再度关上时,苏玄机摸出颗养魂丹吞了。
他盘坐在通幽阵中,引着冥王印记的力量往识海钻。
可刚触到那团黑雾,识海里突然响起无数尖叫——是昨夜魂引殿里的皇子神识,是被炼成冥王的百万生魂,是所有被这血脉吞噬的冤魂。
"滚!"他低吼一声,分魂化作利剑去斩那些黑雾。
黑雾却缠上他的分魂,竟在他识海里织出幅幻境:金瓦红墙的宫殿,龙涎香萦绕的暖阁,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倒在案前,手中的酒盏摔得粉碎,嘴角的黑血还在往下淌。
"父皇?"苏玄机伸手去扶,指尖却穿透了那道虚影。
幻境突然扭曲,男人的脸变成他自己,喉间溢出黑血,颈间的龙纹疤痕正渗出黑雾,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不——"他猛地睁眼,额角的汗滴砸在阵眼上。
镇魂钉发出蜂鸣,龙纹亮得刺眼。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的分魂层数竟在疯狂攀升——从摄魂层,首逼魂帝境。
第五日深夜,当他在幻境中又一次触到那团黑雾时,鼻尖突然萦绕起一缕熟悉的龙涎香。
那香气清冽中带着点沉水香的甜,像极了...像极了他幼年时,总在梦里闻到的,父皇常佩的香囊味道。
第五日深夜的通幽阵里,苏玄机额角的血痂己凝出暗红纹路。
那缕龙涎香裹着记忆的尖刺,将他的识海搅成翻涌的漩涡。
幻境里的金瓦红墙不再扭曲,反而清晰得可怕——他看见自己站在暖阁门槛处,不过是个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婴孩。
明黄龙袍的男人正伏在案上咳血,白玉酒盏碎在脚边,酒液混着黑血在金砖上蜿蜒成蛇。
他脖颈处的龙纹玉佩被攥得发红,原本温润的玉色竟透出妖异的紫:"皇后...你竟连朕的最后一盏酒都要下...毒..."
"陛下!"帘后扑出个着翟衣的女子,鬓边东珠步摇乱颤。
她跪坐在男人身侧,指尖沾了血去抹他唇角,泪珠子砸在他龙袍上:"是妾的错,妾该早看出她的野心..."话音未落,她突然扭头看向乳母怀中的婴孩,眼底迸出灼人的光。
"阿昭,"她对着乳母嘶声喊,"带小殿下走!
去寻铁口张,他...他说过能保皇家骨血!"
乳母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后退。
婴孩被裹进绣着金蟒的襁褓,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钻进他鼻腔——这是他记忆里最清晰的味道,原来并非梦境,而是刻在血脉里的残像。
幻境里的皇后突然笑了,她从鬓间拔下金簪,锋利的簪尖抵住心口:"臣妾去陪先太子了,陛下...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母妃!"苏玄机脱口而出,声音却撞在幻境的屏障上。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识海里竟只是道虚影,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簪没入翟衣,鲜血溅在东珠上,像极了他昨夜在魂引殿见到的血字。
"不——"他踉跄着去抓那抹身影,指尖却穿透她的后背。
幻境突然急转,他又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里,破庙的草席上,老相师铁口张裹着他的襁褓,正与三个黑衣人缠斗。
铁口张的罗盘砸在青砖上裂成两半,他吐着血将婴孩塞进神龛暗格:"小主子,张老头护不了你了...但记住,相师的命是算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师父!"苏玄机喉间发紧。
他终于看清,当年那个在街头捡他的老乞丐,原来早知道他的身份。
那些教他相术时的絮叨,"莫信人心信卦象"的训诫,都是用命换来的伏笔。
识海里的黑雾突然翻涌,要将这些画面重新搅碎。
苏玄机却红了眼——他受够了被记忆摆弄,受够了看着至亲在幻境里重复死亡。
他攥紧分魂凝成的剑,剑尖上跃动着幽蓝的魂火:"夺舍!"
这是分魂术第五层的禁术,以主魂为引,强行占据幻象的主导权。
剑刃劈下的刹那,他的魂魄与幻境重叠,竟真的触到了母妃染血的手。
她的温度还在,带着点常年浸在药罐里的苦:"小殿下,要好好活着。"
"我会。"苏玄机咬着牙,魂火顺着指尖窜进幻境。
那些黑雾裹着的冤魂尖叫着退散,父皇咳血的身影、母妃自尽的画面、铁口张断气前的眼神,全都在魂火中化作光点,融入他的识海。
当最后一缕黑雾被烧尽时,他的识海中央浮起一尊虚影。
那身影头戴冕旒,周身缠着千万道魂丝,却与他有七分相似——正是《影引录》里的冥王降世图。
可此刻虚影的眉眼不再冰冷,反而透着股清冽的正气,像是将历代冥王的魂核与他的血脉彻底融合。
"魂帝..."苏玄机喃喃。
他感觉识海像被重新淬炼过,连分魂术的九重屏障都在噼啪作响。
当他睁开眼时,密室里的烛火突然爆起三寸金焰——他竟能看清烛芯里最后一粒炭屑的纹路,连墙缝里爬过的蚂蚁都带着淡淡的魂气。
"摄魂教。"他突然抬首望向东南方。
天地间的魂气在他感知里清晰如网,数股阴毒的魂力正以顾府为中心集结,为首那道竟带着他在魂引殿见过的皇子神识残韵。
苏玄机扯了扯嘴角,指节抵着案几轻轻一叩。
案上的《影引录》突然"哗啦"翻到最后一页,暗红血字在纸页上缓缓浮现:"唯有真龙血脉,方能封印冥王。"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历代帝王用生魂祭炼冥王,是为了用皇室血脉做最后的锁。
而他,这个被遗弃的东宫遗孤,竟是这把锁的钥匙。
"生来注定?"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颈间的龙纹疤痕。
疤痕此刻泛着温凉的光,像在回应他的话。
就在这时,密室的木窗突然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苏玄机抬眼望去,透过窗棂的缝隙,他看见顾府外的天空泛起红光——不是烛火,不是月光,是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