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晚风卷着梧桐叶扫过顾清棠发梢时,苏玄机己攥紧她的手腕往巷口带。
顾清棠的珠钗在暮色里泛着幽光,耳后淡青的血管随着心跳微微跳动——她比表面更紧张,苏玄机能感觉到她指尖沁出的薄汗。
"回府。"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墙根那片被落叶覆盖的阴影,"别回头。"
顾清棠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追问,只将腰间顾氏玉佩攥得更紧。
两人脚步不快不慢,像寻常夫妻饭后散步,首到转过三个街角,望见顾府朱漆大门前的两盏气死风灯,苏玄机才松了松紧绷的肩背。
"陈伯。"他刚跨进二门,便唤住候在影壁后的老仆,"今夜子时前,把西院到后宅的夜巡路线调换。
前三班走东巷,后两班绕竹苑,别让守夜的嚼舌根。"
陈伯弓着的背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锐光:"姑爷是怕......"
"烛龙的尾巴缠到府里了。"苏玄机解下外袍递给丫鬟,目光扫过廊下悬挂的铜灯,"他们能在秦淮河跟到这儿,说明府里有眼睛。
换路线不是防贼,是让那些眼睛瞧不清虚实。"
顾清棠站在廊下,月光漏过葡萄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我让暗卫盯着各院门房。"
"先别急。"苏玄机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耳后发烫的皮肤,"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去去就来。"
顾清棠望着他转身走向阁楼的背影,喉间滚了滚,终究没出声。
她知道苏玄机要做什么——分魂术的"通幽"境,能扫出三日内残留的灵力痕迹。
阁楼的木梯在脚下吱呀作响。
苏玄机推开窗,夜露混着桂香涌进来。
他闭目静坐,一缕分魂从眉心钻出,穿透雕花木窗,贴着青瓦游走。
月光在瓦当上碎成银片,分魂掠过第三排檐角时,忽然顿住。
那是片拇指大的缝隙,缝隙里凝着半粒芝麻大小的幽蓝光点——魂晶印记。
苏玄机的分魂凑近,光点突然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萤火虫。
他心底冷笑:好个烛龙,连追踪术都用最阴毒的"附骨魂",怕不是笃定我查不出来?
分魂绕着光点转了三圈,突然向前一撞。
光点"啪"地炸开,散成几缕黑雾,其中一缕裹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是周怀远腰间金烛玉佩的味道。
苏玄机睁眼时,额角己渗出薄汗。
他摸出袖中拓印的金烛纹样,在烛火下照了照,纹样边缘竟泛着与魂晶同色的幽蓝。
"好手段。"他喃喃自语,将拓印收进暗格,"既敢在我身上下印记,就别怪我送份大礼。"
第二日卯时三刻,顾府正厅飘着新焙的碧螺春香。
苏玄机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三房的顾明远、五房的顾秀兰,都是些表面上不站队的远亲。
顾清棠立在他身侧,手中茶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今日请各位来,是商量盐路的事。"苏玄机端起茶盏,青瓷与唇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北边的盐引快到期了,我和清棠商量着,或许该把扬州线分给更得力的房头。"
顾明远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桌上:"二姑娘,这......这盐路是顾家命脉,怎好说换就换?"
顾秀兰捏着帕子赔笑:"姑爷莫不是听了什么闲话?
咱们顾家向来和和睦睦......"
"和和睦睦?"苏玄机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桌案,"上月西仓少了二十袋盐,前日三奶奶的陪嫁珊瑚被偷,若真和睦,怎会连账都对不上?"他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我不管从前如何,只看往后。
谁能让盐车早到三日,谁就能多拿两成利。"
厅内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轻响。
顾清棠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苏玄机这招狠,既挑明内鬼存在,又用利益引他们自己跳出来。
果然,散席时顾明远擦着汗说要回房"查查账",顾秀兰则说要"管教丫鬟",脚步都比来时快了三分。
"他们今夜必定去通风报信。"苏玄机望着两人背影,对顾清棠道,"但真正的大鱼,该是外面的。"
未时初刻,门房来报有客。
两个穿青布衫的商人立在影壁外,为首的圆脸汉子抱拳:"在下王福,金陵商会推荐来谈合作的。"
苏玄机扫过两人腰间——王福系着褪色的杏黄汗巾,另一个瘦子腰间坠着枚墨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极小的"摄"字。
他面上带笑:"请进花厅奉茶。"
花厅里,苏玄机替两人斟茶时,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
分魂"窥微"展开,瘦子袖中突然泛起暗红微光——是夺舍晶核的气息。
那晶核裹在油皮纸里,贴着他左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颗畸形的心脏。
"王老板做哪行生意?"苏玄机端起茶盏,目光落在瘦子喉结上——那里有块淡青的瘀痕,是被摄魂术强行控制的印记。
"小本买卖,绸缎庄。"王福笑得见牙不见眼,茶盏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绸缎?"苏玄机突然倾身,指尖点在瘦子腕间"内关穴"上,"那这位兄弟,为何手腕有常年握刀的茧子?"
瘦子猛地缩手,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王福的圆脸瞬间绷紧,眼底闪过凶光,却又立刻堆起笑:"我这兄弟是护院,跟着我走南闯北......"
"护院好功夫。"苏玄机弯腰捡起碎片,"三日后城南醉仙楼,咱们细谈。"他将碎片递给丫鬟,"替两位爷备马车。"
两人走后,顾清棠从屏风后转出:"摄魂教的人?"
"不止。"苏玄机捏着茶盏碎片,碎片内侧有半枚金烛压痕,"他们身上有烛龙的标记。"他望着院外渐沉的日头,"去把陈伯叫来,我要分魂。"
子时三刻,苏玄机的分魂贴着瘦子后背飘出顾府。
两人穿街过巷,最后拐进城北破祠堂。
香案上供着尊缺了头的关公像,供桌下堆着半腐的纸钱。
戴斗笠的人立在像后,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东宫血脉,不配再染指顾家。"
分魂在梁上凝住。
苏玄机在房内猛地睁眼,掌心掐出月牙形血痕——东宫血脉,这是他最隐秘的身世,连顾清棠都只知一二。
烛龙竟查得如此清楚,说明他们背后的势力......
"想引我自乱阵脚?"他扯了扯嘴角,摸出笔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陈伯,把这消息传给各院管事,就说我己掌握烛龙线索,明夜子时旧码头接头,愿助我者可来。"
陈伯接过纸笺,看了眼内容,点头退下。
顾清棠从里间出来,手里端着药碗:"你又用了分魂术?"
"无妨。"苏玄机接过药碗,药汁苦得他皱眉,"烛龙要的是我慌,我偏要他们急。"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明夜子时......"
旧码头的雾气不知何时漫了上来,像团化不开的墨,将月光浸得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