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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后门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滑，苏玄机掀开车帘时，靴底在阶上碾出细微的声响。
顾清棠扶着他的胳膊，指尖能触到他衣袖下绷紧的肌肉——方才分魂反噬的伤还未缓过来，他却硬撑着不肯表露半分。
"陈伯。"苏玄机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银钉，精准钉进迎出来的老仆耳中。
陈伯佝偻的背立刻绷首，浑浊的眼尾抖了抖："姑爷。"
"明早以'整理主母陪嫁旧账'的由头，调近五年所有账册副本到偏厅。"苏玄机将李伯交给跟来的粗使婆子，袖中手指轻轻叩了叩陈伯手背，"要快，要全，莫让账房起疑。"
陈伯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跟随顾夫人己经长达二十年之久，对于“旧账”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深意自然是心知肚明。想当年，主母嫁入顾家之时，带来了整整三箱田契和五船盐引，然而这些年来，这些宝贵的财产却被各房以各种所谓的“周转”借口借走了大半。
苏玄机选择以这个理由作为突破口，可谓是一箭双雕。一方面，这确实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让人无法反驳；另一方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全府的账务进行彻查。
顾清棠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背，突然间，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伸出手去，紧紧按住了苏玄机那微微颤抖的手腕，关切地说道：“你的伤势如此严重，还是先好好休养吧。”
苏玄机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他反手握住顾清棠的手，温柔地回应道：“不碍事的。”他的掌心温度透过那柔软的锦缎，源源不断地传递到顾清棠的手心里，让她感到一阵温暖。
接着，苏玄机稍稍用力握了一下顾清棠的手，然后郑重地说道：“今夜子时，我必须要进入账房。”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听到这句话，顾清棠的瞳孔微微一缩，她立刻明白了苏玄机的意图——他是打算使用分魂术！
"三缕。"苏玄机摸出怀里的刻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流水账、人来客往、货物清单，各分一缕。
那些蛀虫藏得深，得用最笨的法子，一页页啃。"
顾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道分魂术每多一缕，对神魂的消耗便翻一倍。
三缕分魂同时外放，稍有差池便是魂裂之险。
可她更清楚，若不趁今夜抓住线索，等摄魂教反应过来......
"我守着你。"她松开手，将腰间玉佩解下塞进苏玄机掌心，"这玉是东宫旧物，能镇魂。"
子时三刻，顾府账房的窗纸泛着昏黄。
苏玄机倚在偏厅软榻上，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顾清棠抱臂立在门边，身影被烛火拉得老长，像道守夜的墙。
识海嗡鸣的刹那，三缕幽蓝分魂从眉心飘出。
第一缕钻进账房门缝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这是分魂术第二层"破障"的极限，三缕分魂必须同时维持，稍有疏忽便会反噬。
第一缕分魂扑向流水账册。
泛黄的纸页上，数字密密麻麻爬成虫。
苏玄机的魂识扫过，忽的顿住：西月十五，支银三百两，用途"西市绸缎庄采买"；西月十六，支银二百九十七两八钱，用途"修补盐仓木梁"；西月十七，支银三百零二两五钱，用途"请吴大师做法事"。
看似寻常的三笔支出，尾数却都卡在两钱五厘——这不是巧合，是人为将整数拆成带零的数字，好混在日常开销里。
第二缕分魂转向人来客往记录。
苏玄机的魂识触到某页时，忽然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
那页右下角的批注字迹，与山寺里李伯记忆中那个清瘦身影的笔迹如出一辙——月白短打、铜钥匙牌，正是账房当值的小吏周九。
第三缕分魂落在货物清单上。
苏玄机的魂识顺着盐引、粮船、瓷器的流向一路追踪，最终在"西郊废弃道观"的交割记录前凝住。
那道观他前日刚去过，墙根还留着顾二爷与摄魂教妖人跪拜的膝印。
三缕分魂同时震动，苏玄机猛地睁眼，额角的汗把软榻都洇湿了一片。
顾清棠立刻上前，用帕子替他擦汗："查到了？"
"周九有问题。"苏玄机抓起茶盏灌了半杯，茶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改了账，钱都流去了西郊道观。"
顾清棠的指尖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如何引他动？"
"打草。"苏玄机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淡青的魂纹，"明日放话，说要提拔新账房，专管旧账核查。
周九若真是摄魂教的钉子，必然急着报信。"
第二日卯时，顾府前院便传开话：赘婿苏玄机要亲自管账，还从外院调了个会打算盘的小子进账房。
周九蹲在值房里拨算盘，铜钥匙牌在腰间撞出脆响。
他望着新来的小斯捧着账册进进出出，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这和李伯出事前的动静太像了。
子时刚过，周九摸黑溜出顾府。
他沿着墙根往城西走，拐过三条巷，在破庙后墙的老槐树下停住。
月光透过枯枝漏下来，照见砖缝里塞着的半片青瓦——这是他与上头联络的暗号。
"谁？"周九刚要抽瓦，身后突然响起风声。
他本能地缩头，却被人从背后卡住脖子按在墙上。
顾清棠的暗卫从阴影里钻出来，刀背重重砸在他膝弯，周九瘫坐在地，钥匙牌"当啷"掉在地上。
地牢里的油灯结着灯花，苏玄机捏着周九的下巴，分魂化作细针钻进他识海。
周九的眼珠开始乱转，喉间发出咯咯的怪笑："摄魂教...摄魂教...你们杀不死我..."
"通幽。"苏玄机低喝一声，分魂刺破记忆海。
画面碎片如暴雨砸下：周九跪在蒲团上，面前的道人戴着青铜鬼面；鬼面人将一枚黑晶塞进他眉心："你是顾家的眼，顾家的耳"；周九颤抖着展开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顾西老爷"三个字......
"咳！"苏玄机猛地收回分魂，嘴角溢出血沫。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扯过旁边的火折子，然后迅速将那张抄录着名单的纸张扔进了炭盆里。刹那间，火星子如烟花般噼啪炸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份名单的命运。随着火焰的吞噬，"顾西老爷"这三个字在火中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苏玄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己习以为常。他缓缓地擦了擦嘴角，然后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地牢的出口走去。顾清棠紧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当他们走到台阶处时，苏玄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凝望着夜空里那稀疏的星子，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更遥远的地方。顾清棠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凝视着他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苏玄机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清棠，你说……顾家的屋檐下，到底藏了多少双眼睛？"这句话像是在问顾清棠，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顾清棠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不管多少，我们一双双揪出来。"
苏玄机低头笑了笑，月光落在他眼底，像淬了冰的刀："明儿个，我去西老爷府里坐坐。
就说...相师上门，给族亲算个平安卦。"
顾清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所谓"平安卦"，不过是块敲门砖。
真正要算的，是顾西老爷藏在心里的鬼。
地牢深处传来周九的尖叫，混着穿堂风钻进两人耳中。
苏玄机望着顾府方向的灯火，将腰间玉佩攥得发烫。
他知道，这一趟西老爷府，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