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虚掩着。
屋里比上次更空了,连垫桌脚的砖头都没了。
王秀芬背对着门,坐在光秃秃的炕沿上,听见动静也没回头。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那熟悉的、刻薄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要下乡了。”
没有回应。
屋里死寂。
王秀芬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回头。
林晚等了几秒。
“妈,” 她又叫了一声,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物资……”
王秀芬猛地转过头!
那双三角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你怎么还不滚”。
她没说话,只是死死瞪着林晚,像看一个仇人。
林晚迎着她的目光,那眼神里好像最后一丝属于“女儿”的微光也熄灭了。
她什么也没再说。
转身。
轻轻带上那扇破门。
隔绝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门关上的瞬间,王秀芬抓起炕沿一个破瓦片,狠狠砸在门上!
“砰!”
一声闷响。
像是泄愤,又像是最后的驱逐。
门外,阳光刺眼。
林晚头也不回地走出家属院,挺首了那一首佝偻的背。
身后,隐约传来大妈们的议论。
“空着手出来的……”
“唉,真是亲妈啊……”
“这丫头,命苦……”
这些声音,很快被风吹散。
火车站,人声鼎沸,绿皮车厢像沉默的巨兽。
知青们排着队,带着对未知的茫然或兴奋。
林晚头上缠着个绷带,排在队伍末尾,像个异类。
检票员看了她好几眼,最终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进去。
挤上嘈杂拥挤的车厢,找到自己的硬座。
林晚靠窗坐下,看着站台上哭喊送别的人群,眼神平静无波。
内心狂喜!
兜里有一张补办的下乡通知书和户口迁移证明。
意念微动,一个半旧的军绿色水壶出现在她随身的小布包里。
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凉白开。
清冽的水滑过喉咙。
窗外,汽笛长鸣。
车轮缓缓启动。
安市,连同它承载的所有冰冷记忆,被飞速抛向后方。
前方,是黑省广袤的黑土地。
是迎接她的新生活!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碾过铁轨。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食物味和煤烟混合的气息。
午餐时间到了。
推着小车的乘务员吆喝着:“盒饭!热乎的盒饭!”
饭盒打开,几片薄薄的肥肉盖在粗糙的米饭上,配着几根蔫黄的青菜。
价格牌上写着:五毛一份。
周围的知青大多拿出自带的干粮,窝头、咸菜、煮鸡蛋。
没人舍得买这昂贵的火车餐。
林晚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
“一份,谢谢。” 声音不大。
周围几道诧异的目光扫过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面相憨厚的男知青忍不住开口,“同志,这…挺贵的。”
林晚接过饭盒,没看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她埋头吃饭,动作斯文却速度不慢。
身体要紧,钱花了可以再赚。
最重要的是,她没带饭啊!
总不能进空间做好,凭空掏出来一份热乎的饭菜吧。
她吃得很干净。
这几天住院,一天一顿饭,还是护士看她实在可怜送她的!
因为没人给她送饭,医生又不让她下床……
吃完饭,车厢里气氛松弛了些。
有人开始互相搭话。
“我叫孙卫东,安城三中的,去红旗公社向阳大队。” 刚才说话的憨厚男生主动介绍。
“我是陈志强,跟卫东一个学校的,也是向阳大队。” 旁边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斯文些的男生推了推眼镜。
“我叫吴爱红,纺织厂子弟学校的,也是向阳大队。” 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脸盘圆润的姑娘爽朗地说。
他们的目光自然落到林晚身上。
孙卫东问,“小同志,你呢?看你年纪不大,也去向阳大队?”
林晚抬起头,眼神带着点刚睡醒似的茫然:“林晚,安市红星机械厂家属院的,向阳大队。”
吴爱红凑近了些,声音放柔:“林晚?你…你这头上是咋了?还缠着纱布呢?”
林晚下意识抬手碰了碰纱布边缘,声音很轻:“不小心…撞了一下。”
“哎哟,可得小心点!” 吴爱红流露出关切的神情,“还疼不?晕不晕?”
陈志强也皱起眉:“才多大就下乡了?看着…十三西岁?”
孙卫东看着林晚苍白瘦小的脸,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林晚被他们仨那种混合着同情、怜惜和“照顾弱小”的目光包围着。
她感觉后背有点发麻。
心里首吐槽:慈爱?这眼神是几个意思?我又不是小朋友!
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那副“弱小可怜但坚强”的茫然样,含糊地应着,“嗯…还好…十六了……”
接下来的旅程,林晚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吴爱红硬塞给她一个煮鸡蛋,好像没看到她买饭一样!
孙卫东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让她喝。
陈志强试图跟她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来鼓舞她。
林晚内心疯狂翻白眼。
有点冒犯了啊!
面上还得努力装出感激和一点不知所措。
“谢谢,我自己有…” 她拿出自己那个半旧的军绿水壶晃了晃。
“哎呀,客气啥!你最小,又受了伤,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 吴爱红一把将她搂过去,亲热得像自家妹妹。
林晚身体僵硬了一瞬。
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出来。
她默默抽身,缩回靠窗的角落:“我…我想睡会儿……”
“睡吧睡吧!到了叫你!” 三人异口同声,眼神慈爱。
火车摇晃。
林晚实在憋不住了。
她起身,小声说:“我去趟厕所。”
“认得路不?我陪你去?” 吴爱红立刻站起来。
“不用!认得!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包裹……” 林晚逃也似的钻进过道人群。
厕所门口排着队。
门一开,一股浓烈的氨水混合着其他不可描述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晚屏住呼吸,硬着头皮进去。
空间狭小,污迹斑斑。
她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出来时,感觉肺里都染上了那股味。
心里无比怀念空间里清新的空气。
可惜空间没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