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滩残雾里的幸存者
1944年11月6日,黄浦江面的晨雾被炮火撕成碎片。唐生明扶着徐来爬上码头的铁梯时,她旗袍下摆还在滴着混着机油的江水。身后传来陈默拖拽木箱的声响,木箱棱角剐过铁板,发出刺耳的铮鸣——里面装着从日军K-07货轮底舱捞出的密码本,纸页边缘还留着海水泡发的褶皱。
“快!巡捕房的灯在晃!”陈默压低声音,枪口抵着木箱锁扣。唐生明回头望去,雾中果然浮动着红蓝警灯,却在扫过他们时诡异地偏了方向——是租界暗桩动了手脚。徐来忽然抓住唐生明的手腕,指甲掐进他湿透的西装:“你看那边……”
码头阴影里,赵德贵戴着灰礼帽倚着灯柱,镁光灯突然闪过。唐生明下意识挡在徐来身前,却听见对方嗤笑:“唐先生护花心切,可惜水下那幕没拍到全景。”男人晃了晃手里的莱卡相机,湿胶片在镜头前透出诡异的红光。
徐来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三小时前在货轮残骸里,她被钢筋划破脚踝,是唐生明潜到水下为她包扎,水流裹挟着油污漫过头顶时,他忽然抱住了她。此刻回想,那拥抱里有硝烟味,还有她没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儿?”唐生明的声音冷得像江水。
赵德贵将相机挂在脖子上,皮鞋碾过码头上的煤渣:“自然是来接‘贵客’。”他掀开相机后盖,抽出湿漉漉的照片——相纸上,唐生明的侧脸浸在水里,手臂环着徐来的腰,背景中K-07货轮的编号在气泡里若隐若现。徐来盯着自己微张的嘴唇,忽然想起水下缺氧时,唐生明渡给她的那口气,带着薄荷烟和血腥的混合味道。
“这玩意儿要是送到76号……”赵德贵用指尖弹了弹照片,“唐先生的‘曲线救国’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陈默的手枪保险咔嗒一响,却被唐生明按住手腕。雾中传来巡捕房的哨声,赵德贵突然将照片塞进唐生明西装内袋,礼帽檐压得更低:“下一站,横店。”
二、绿漆鞋印里的暗码
男人转身混入搬运工队伍时,徐来瞥见他皮鞋侧面沾着的绿色涂料。那颜色太熟悉了——上周她在76号档案室偷拍文件,走廊尽头的储藏室刚刷过这种漆;而三天前在片场,道具组给“日军指挥部”布景刷的也是同色。她拽住唐生明的袖口,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肉:“他鞋上的漆……”
“我知道。”唐生明握紧内袋里的照片,相纸边缘硌着他的肋骨。陈默己将木箱推到隐蔽处,用匕首撬开锁扣:“K-07的密码本完整,但这姓赵的来得太巧。”他忽然停顿,刀尖挑起木箱底的暗格,里面躺着半管没挤完的绿漆——和赵德贵鞋上的一模一样。
徐来蹲下身,指尖蹭过漆管喷嘴:“76号和片场都用‘双鹤牌’绿漆,赵德贵是想暗示……”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片场,副导演指着新刷的布景墙说:“这色号是特高课指定的,和他们总部办公室一样。”唐生明猛地站起身,内袋里的照片被体温焐得发潮:“他在76号和剧组都安了钉子,K-07货轮沉没根本不是意外。”
雾角声突然尖锐地响起,陈默迅速合上木箱:“巡捕房的人快到了,得从密道走。”唐生明扶着徐来走进码头仓库,脚下踩着腐烂的芦席,忽然听见她倒抽冷气。灯光透过破窗照在地面,赵德贵留下的鞋印在灰尘里格外清晰,绿色漆点溅成诡异的弧线——那是刻意踩出来的摩斯密码。
“点、横、点……”徐来蹲在鞋印前,指尖跟着比划,“是‘K’。”唐生明顺着鞋印走向仓库深处,在墙角发现最后一个漆点:“结尾是‘7’。”陈默用匕首在墙上刻下K-07,忽然冷笑:“这混蛋在提醒我们,货轮爆炸他是主谋。”徐来看着鞋印延伸的方向,那里通往横店剧组的道具码头——赵德贵每次送胶片,都从那里登岸。
三、照片背面的惊雷
密道出口在一家绸布店后院,唐生明扯下湿透的领带,相纸从内袋滑落在柜台上。徐来捡起照片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字,水痕晕开了笔画:“你们的孩子很安全,在延安等你们。”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徐来的手剧烈颤抖,照片边角戳着她的掌心。她想起三个月前突然嗜睡,想起唐生明半夜偷偷给她熬的姜汤,想起陈默有次欲言又止:“徐小姐最近气色……”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孩子……”她抚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在战火与谍影的夹缝里。
唐生明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抢过照片对着光,铅笔字在相纸上透出微光。这字迹他见过——去年在重庆,戴笠的密信里用过同一种斜锋。但“延安”二字的笔画,却带着陕北窑洞炕头信的粗粝感。陈默从怀里掏出微型电台:“我立刻联系延安方面核实。”
徐来忽然抓住唐生明的手腕,指尖冰凉:“赵德贵怎么会知道?他去过76号,难道……”她不敢说下去。唐生明将她揽进怀里,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江水腥气:“别慌,他既然说孩子安全,就不会轻易动手。”但他想起赵德贵塞照片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绸布店老板敲响里间的门:“先生,外面有卖报的在喊‘盟军登陆’!”陈默掀开窗帘一角,忽然转身:“码头上的防空警报在响!”远处传来沉闷的鸣响,三短一长,重复三次——那是1937年就设定的“胜利警报”,此刻却在1944年的外滩提前响起。
徐来望着照片上的水下拥抱,唐生明的眼神在相纸上显得格外温柔。她忽然明白,赵德贵不是在威胁,而是在传递情报——K-07货轮是陷阱,76号和片场的绿漆是标记,而孩子的消息,是用最危险的方式送来的护身符。“他鞋上的漆点,”徐来突然开口,“最后一个‘7’的尾勾,像不像延安的窑洞?”
西、黎明前的谍影重重
陈默的电台传来滴答声,他迅速破译电文:“延安回复,确有一名男婴被‘红色保育员’接收,代号‘小石榴’。”唐生明接过电文纸,指腹着“小石榴”三个字——那是徐来最爱吃的水果。他想起赵德贵每次送胶片时,总会带一小袋石榴,说“给徐小姐开胃”。
“赵德贵是自己人。”徐来的声音颤抖却坚定,“他在76号当卧底,用绿漆标记危险区域,K-07爆炸是为了销毁日军运送生化武器的证据。”她指着照片背面的字,“‘你们的孩子’,他早就知道我们是假夫妻,知道我怀孕……”
唐生明猛地想起三个月前,赵德贵“无意间”撞破他给徐来捂脚,当时男人暧昧地笑:“唐先生对夫人真是体贴。”现在才明白,那是确认他们关系的试探。陈默将电文纸塞进火盆:“但他为什么要说‘下一站横店’?那里是中统和日谍的交叉点。”
窗外的防空警报还在响,徐来忽然抓起照片:“横店的片场有日军伪装的军火库,赵德贵用绿漆刷过布景墙!”她想起上周在片场,道具组突然用绿漆覆盖了旧布景,副导演说“皇军要视察”。唐生明立刻站起身:“他是要我们借拍戏名义,炸掉军火库。”
陈默己将密码本塞进夹层:“我去联系延安方面准备接应,你们按原计划去横店。”他掀开后门的暗板,忽然回头,“照顾好徐小姐和……小石榴。”
徐来摸着小腹,那里仿佛有微弱的胎动。唐生明替她披上风衣,指尖划过她后腰的旧伤——那是三年前在上海,为救他中枪留下的疤痕。“到了横店,”他低声说,“我会让所有人以为孩子是我的。”
“本来就是。”徐来抬起头,晨光终于穿透雾霭,照在她含泪的笑脸上。远处的防空警报变成了连续长鸣,外滩的钟楼敲响十二点,1944年的血色黎明里,他们的孩子在延安等着,而横店的片场,正铺开新的谍战棋局。
唐生明握紧口袋里的照片,相纸上的水下拥抱被体温焐得发烫。他忽然想起赵德贵鞋上的绿漆——那颜色像极了春天的嫩芽,在战火焦土中,悄悄标记着通往黎明的路。而他们的孩子,就是这黑暗里最亮的星,等着父母用胜利的枪声,为他奏响人生的第一支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