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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的晨雾混着柴油味，救生艇的木板缝里渗着暗红血水。唐生明用匕首撬开压缩饼干铁盒时，刀锋刮过盒底的"USA"标记——这玩意儿本该在三年前的诺曼底登陆战中出现，此刻却装着从日军炊事班抢来的豆饼。
"只有37人活下来。"陈默的军靴碾过艇尾的弹壳，帆布绑腿上还沾着货轮甲板的铁锈。他数到第28个弹孔时，徐来突然抓住他手腕，翡翠镯子在晨光中撞出冷响："他们本该去延安的。"她的指尖抚过身边青年的蓝布衫，领口绣着的"鲁艺"校徽己被海水泡得模糊，"日军把他们当'夜莺储备'，要训练成伪政权的文艺间谍。"
救生艇突然颠簸。唐生明抬头望见东南方的水天线，钢铁舰艏劈开晨雾，旭日旗在桅杆上拧成毒蛇状。他咬碎豆饼的瞬间，听见徐来解下腰间玉佩的轻响——那是块刻着"长乐未央"的汉代古玉，阿康牺牲前塞给她的最后信物。
"神户丸号幸存者听令！"驱逐舰的广播喇叭迸出电流声，日语翻译的中文带着金属质感，"皇军将护送你们至安全区，抵抗者格杀勿论。"陈默的手枪己抵住艇沿，保险栓打开的"咔嗒"声被浪涛吞没。唐生明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刺青——半朵未绣完的梅花，那是重庆地下党特有的标记。
"把艇开往公海。"徐来的声音突然平静，玉佩在掌心转出温润的光。她望向艇尾蜷缩的青年们，有人还握着断裂的三弦琴轴，琴弦上缠着染血的绷带，"我回货轮引开他们。"话音未落，唐生明的匕首己钉进船板，刀刃震颤的嗡鸣惊飞了两只水鸟。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当英雄？"他扯下领带扔给陈默，真丝面料在晨雾中划出银弧，"1938年在武汉，你替我挡过子弹；1941年在上海，我帮你偷过电台——现在该扯平了。"徐来说着褪下旗袍外罩的美军救生衣，珍珠盘扣散落在甲板上，像串被掐断的泪珠。
陈默突然抓住两人手腕。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却把军用指北针塞进徐来手里："货轮残骸在北纬31°15'，东经115°42'。"指北针的玻璃盖下，贴着张泛黄的照片——阿康穿着飞行夹克站在延安窑洞前，身后的黄土墙上用粉笔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驱逐舰的炮口己转向救生艇。唐生明看见甲板上的日军正架设机枪，瞄准镜的反光在江面上晃成针尖。他突然拽住徐来的手，在她掌心快速写下数字："10:30，潜艇在公海等你们。"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留下弯月形的血痕，却在看见数字时猛地抬头——那是阿康牺牲的准确时间。
"跳！"陈默的吼声被炮弹破空声撕碎。唐生明揽住徐来腰际跃入江水，旗袍下摆像朵墨色睡莲在浪里绽开。他听见身后救生艇发动的突突声，还有青年们合唱的《黄河大合唱》，歌声被机枪扫射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仍在江面上飘了很久。
江水刺骨的冷。徐来解开头发时，玉簪掉进水里，汉代铭文在水波中一闪而逝。唐生明拽着她游向货轮残骸，看见断裂的烟囱上挂着面破烂的青天白日旗，布料被油污浸成黑红色。"还记得南京吗？"他喘着气，海水灌进喉咙时尝到铁锈味，"你在难民区教孩子唱《松花江上》，我在街角炸日军卡车。"
徐来突然停住。前方的漩涡里漂着具尸体，蓝布衫上的"鲁艺"校徽正被鱼群啄食。她伸手去够的瞬间，唐生明拽住她手腕："来不及了！"驱逐舰的探照灯扫过水面，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机枪子弹打在不远处，溅起的水花像串黑色礼花。
"往左游！"唐生明看见残骸缝隙里的油污，突然扯开衬衫塞进徐来手里，"用这个引火，我去引开他们。"他说话时，怀表从裤兜滑出，10:28的指针在水下旋转，表盖内侧的"19091123"被盐分侵蚀，渐渐模糊成白雾。徐来突然抓住他的手，把玉佩按进他掌心："带着它，替我看延安的窑洞。"
驱逐舰的锚链突然抛下。唐生明看着徐来转身游向油污区，旗袍在水中舒展如帆，翡翠手镯脱落漂走，像颗坠入江底的泪。他摸出藏在牙缝里的磷火棒，划亮的瞬间照亮了她的侧脸——睫毛上凝着水珠，嘴角却扬着笑，像1937年在上海百乐门，她唱完《天涯歌女》时那样，眼里有星光。
爆炸声在10:30准时响起。唐生明浮出水面时，看见货轮残骸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驱逐舰正在后退，甲板上的日军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往公海方向游了没多远，就听见潜艇的声呐，抬头望见陈默站在指挥塔上，手里挥舞着染血的蓝布衫，上面的"鲁艺"校徽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救生艇的马达声从远处传来。唐生明抓住绳梯时，看见徐来的玉佩掉在甲板上，汉代铭文被海水冲刷得更加清晰。陈默递过干毛巾，指北针还捏在他掌心，玻璃盖下的阿康笑得灿烂，身后窑洞的粉笔字在想象中被雨水冲刷，渐渐变成"中国人民万岁"。
"她引开了三艘驱逐舰。"陈默的声音沙哑，军靴底碾过甲板上的水迹，"最后唱着《国际歌》沉下去的。"唐生明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江面上的火光渐渐熄灭，只有货轮残骸的钢筋在晨雾中闪着冷光，像具巨人的骸骨，诉说着那场抉择里，用生命换来的黎明。
潜艇下潜时，唐生明把玉佩塞进胸前口袋。怀表在水里停了，10:30的指针永远定格，而徐来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像枚钉子钉进他记忆——那不是赴死的悲壮，而是终于能与阿康、小兰重逢的释然，就像他们曾在重庆防空洞里说过的："若有来生，要在延安的黄土高原上，听着信天游看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