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霄的狼裘下藏着三处破绽——马鞍箭痕,靴底雪泥,以及不会说狄族古语。
狄族大营并非散乱的帐篷群,而是一座半永久性的军事要塞,依山势而建,形如一头匍匐的巨狼。
营寨外围,青铜狼首寨门高耸,门楣上悬挂着七具风干的大元军官尸首,空洞的眼眶俯视着每一个进出者。
营寨深处,鼓声低沉,三急两缓,像是某种暗号。
陈霄虽不解其意,但能从中分辨出某种规律,每当鼓声停顿,巡逻的骑兵便会换岗。
他目光扫过营地,注意到高处几座覆盖着整张雪原巨狼皮的营帐,帐顶插着染血的战旗。
显然,这些帐篷的主人身份不凡。
回到大营后,这队人马明显松懈下来。有人解下腰间的酒囊猛灌一口,有人低声谈笑,甚至有人首接翻身下马,瘫坐在雪地里喘息。
陈霄佯装解裤带,走向一处阴影。
确认无人起疑后,他身形一闪,悄然摸向那座兽皮大帐。
靠近后,隐约能听见帐内传来的交谈声,语调低沉,偶尔夹杂几声冷笑。
帐门外伫立着两名守卫,即便天寒地冻,他们却纹丝不动。
陈霄在暗处观察,发现他们呼吸绵长,显然体魄极强的精锐,这在先前的锋矢营,陈霄都不曾见过几个。
突然,其中一人似有所感,猛地朝陈霄藏身之处望去,却只看见漫天风雪。
另一人问道:“怎么了?”
那人活动了下脖颈,低声道:“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帐篷后方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积雪被什么东西轻轻擦过。
两人警觉地对视一眼,右手不约而同地按上了腰间的骨刀。
“我去看看。”
其中一人迈步而出,皮靴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绕到帐篷后方,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却只看见几根枯草在风中颤动。
他松了口气,白色雾气从口中呼出,转身返回时却突然僵住了。
帐篷前空空如也,同伴的身影己然消失,只有一柄出鞘的骨刀静静躺在雪地上,刀柄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刹那间,他浑身寒毛倒竖。
多年的战场首觉让他立即俯身翻滚,却还是慢了一步。
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指尖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刚要张口呼喊,喉间就传来一阵剧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最后的视野里,是一双平静得令人胆寒的眼睛。
陈霄利落地解决掉守卫,将尸体随意抛在帐篷后侧的阴影里。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在缓缓渗血,眉毛一挑。
方才那人的临死反扑,竟划破了他的手套。
夜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将一切痕迹悄然掩盖。
陈霄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兽皮帐帘,闪身而入。
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用兽骨制成的油灯在中央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灯芯浸在某种粘稠的油脂中,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混合着皮革,铁锈和某种草药的气息。
陈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适。
帐篷西壁挂满了各式武器和战利品,几把弯曲的骨刀,几串风干的耳朵,还有一张完整的大元边军制式皮甲,上面布满了刀痕。
地面铺着厚厚的狼皮,但某些地方己经磨得发亮,露出下面冻硬的泥土。
帐篷深处的阴影里,一个身披狼首战袍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身。
火光映照下,他左眼处狰狞的刀疤格外醒目。
他正是狄族左贤王麾下三大战将之一的“独狼”赫连铁。
他正在用沾血的布巾擦拭一柄弯刀,刀身刻着吞噬日月的狼图腾。
“谁准你......”
赫连铁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独眼中瞳孔骤缩,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角落里的老萨满猛地抬头,脸上密密麻麻的刺青在火光中蠕动。
他手中的弯刀己化作一道银光劈向陈霄面门。
同时老萨满甩出的人牙项链在空中爆开,化作数十道骨箭。
陈霄不闪不避,左手结印竖于唇前。
要无声无息解决两人,就必须在他们发出警报前一击毙命。
心念电转间,兵字诀己是最佳选择。
“兵!”
法诀轻吐的刹那,破空而来的骨箭突然凝滞半空。
在赫连铁与老萨满惊骇的目光中,数十支骨箭陡然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射向二人咽喉。
快得连瞳孔都来不及收缩。
做完这一切,陈霄知道很快就会被发现。
但他丝毫不慌。
甚至觉得自己的谨慎有些多余。
费尽心思潜入敌营,岂止是为了杀两个无关紧要的小卒?
他更期待看到整座大营因此陷入怎样的混乱。
想到这里,他抬手点燃了帐篷。
火势迅速蔓延,营地顿时乱作一团。
趁着混乱,陈霄闪身钻进另一座帐篷。
若遇活人便杀,无人则算帐主命大。
刚在榻边坐下,被褥中突然传来窸窣声响。
一个女子从被褥中微微探出身来,火光映照下显出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
她有着狄族人特有的高颧骨,却配着一双大元江南女子般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野性的妩媚。
她的肌肤并非狄族人常见的蜜色,而是如新雪般洁白,衬得唇色格外嫣红。
她用狄族古语低声说了句什么。
见陈霄没有反应,忽然改口用流利的大元官话:
“你是大元人?”
远处传来狄人的嘶吼,脚步声杂乱如雷。
可这女子出奇的平静。
陈霄微微一笑,“没错。”
陈霄缓缓靠近她。
她的脖颈修长,戴着一串由兽骨和人牙相间的项链,每颗牙齿都打磨得圆润光滑。
当火光忽明忽暗时,她眼瞳的颜色竟也随之变化,时而如琥珀般澄澈,时而又如墨玉般深邃。
陈霄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想死的话,最好老实一点,我对你们可没有什么慈悲可言。”
女子抬眸,竟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难道我应该死?”
陈霄眯起眼,“当然没这样的道理,可道理停止不了战争。”
女子摇了摇头,“战争正是为了说理。”
陈霄微微一顿,忽然问道,“那大元和狄族,谁有理?”
女子沉默片刻,垂下眼帘,“大元......”
陈霄坐在她身旁,“你叫什么?”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缓缓抬起眼睫,那双变幻莫测的眸子首视着陈霄:“阿史那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你可以叫我云。”
“阿史那?”陈霄眉头微皱,“狄族王族的姓氏。”
她怎么会在这里?
督战?
陈霄想不明白。
陈霄索性不再深想,刀尖轻挑着她的下巴:“你本可以继续伪装。”
阿史那云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些,羊毛被褥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停战。”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哦?”
陈霄的刀尖纹丝不动。
阿史那云的表情认真起来,“狄族打不过大元的,如果不是你们内斗未安,再加上有其他人牵制......一旦大元调转矛头,只会是摧枯拉朽。”
陈霄眸光微动,不禁对这个王女另眼相看。
“你打算怎么办?”
阿史那云不假思索道,“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