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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的水汽裹着鱼腥味压过来时，林烬正在坝顶给测压仪缠油布。黄铜指针在玻璃罩里簌簌发抖，活像条冻僵的蚯蚓。远处炸雷劈开铅灰色的云，她突然看见水文站的红旗被风扯成了布条，往常要刮三天东南风才会这般破损。
"闸口渗水！"堤下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林烬拔腿往声源处跑，胶鞋踏过湿滑的混凝土，溅起的泥浆里混着可疑的暗红。这颜色她熟得很，是铁矿石被冲出来的痕迹，可大坝上游根本没有矿场。
霍凛的轮椅卡在泄洪道旁的柳树根里，假肢正勾着捆麻袋往上提。林烬离着三丈远就瞧见异常：那麻绳结是最新的海军捆扎法，防汛队那帮糙汉子根本不会。他抬头时发梢滴着水，右眉那道疤白得像道闪电。
"渗水点在排水渠转角。"他轮椅上摊着张泛黄的设计图，俄文标注的位置被人用红铅笔划了个叉。林烬的指甲掐进图纸边缘，这是父亲参与设计但最终被否决的泄洪方案。
天边滚过闷雷，雨点开始像撒豆子似的砸下来。林烬刚摸到闸门控制杆，身后突然扑来道黑影。"别动液压阀！"霍凛的假肢卡死齿轮箱，金属摩擦的火星照亮那人工作证，防汛指挥部新调来的技术员。
渗水的嗤嗤声忽然变成咆哮。十步开外的水泥护坡崩开蛛网纹，浑浊的水龙从裂缝里喷出。技术员趁机挣脱束缚，从腰间拔出的竟是把黄油枪，枪管里装的却是速凝水泥。
"闸门被做了手脚！"霍凛用轮椅撞开林烬。黄油枪喷出的灰浆擦着她耳廓飞过，在闸门上糊出个狰狞的S形。林烬抄起防汛铲劈向技术员手腕，对方格挡的动作带着明显的苏军刺杀术特征。
雨幕里突然冲来几个穿蓑衣的民兵。技术员转身就跳进泄洪渠，水性熟得像条江豚。林烬正要追，霍凛猛地拽住她裤腰："看水位尺！"
混凝土标尺上的红漆刻度己被淹没大半。这涨速不对劲，就算连下半月暴雨也不可能，除非上游有东西在阻水后又突然溃决。
"拿探杆来！"林烬踹开工具棚的门。角落里堆着的麻袋正在滴水，她伸手一摸，指缝间留下暗绿色粉末。是废弃的选矿药剂，遇水会膨胀数十倍。难怪渗水点周围的混凝土皲裂得像龟壳。
霍凛的轮椅碾过她脚边时，丢下个湿漉漉的帆布包。林烬解开系带，里面竟是从技术员身上顺走的记事本。潦草的记录中夹杂着水文数据，每处数字都对应着堤坝的薄弱点。最末页粘着张苏联明信片，邮戳日期是三天前，从哈尔滨到满洲里根本用不了这么久，除非走军用通道。
"轰，"
闷响从坝体深处传来，像头老牛在肺痨发作时的咳嗽。林烬抄起备用钢缆就往闸门跑，余光瞥见霍凛正用假肢拆解液压控制器。他的动作又快又狠，活像在肢解什么仇人。防水胶布被撕开的刹那，她看清了里面的线路，本该是红蓝双色，现在却多出三根紫色导线。
"定时装置..."她刚挤出半句话，第二波爆炸就掀翻了测压仪小屋。气浪把林烬拍在泄洪槽里，后腰撞上某块凸起物。她反手一摸，是铸在混凝土里的铁环，六十年代改建时用来固定浮桥的遗留物。
浑浊的江水灌进领口时，林烬听见霍凛在吼什么。透过水幕，她看见他的轮椅卡在变形的钢架里，假肢却己经拆下来，正卡在闸门齿轮上延缓关闭。他的残肢挂着截断裂的安全绳，在风雨中晃得像条死蛇。
"抓住！"
粗粝的麻绳突然抽在她手边。林烬攥住绳结的刹那，整个闸门区又传来骇人的金属呻吟。十米外的堤坝护坡整块坍塌，露出后面黑黝黝的临时工事，分明是用原木和沙袋垒成的截水坝。
"狗日的..."她呛着水骂出声。这下全明白了，敌特在上游筑坝蓄水，就等着在汛期制造人为决堤。
钢缆突然绷紧。林烬被拽出漩流时，看见霍凛正用牙齿和残存的右手给绳头打结。他脖颈的青筋暴起，轮椅扶手己经变形得看不出原样。三十斤的防汛沙袋从他怀里滚落，正好砸中试图摸来的技术员。
"闸门液压油管被割了！"林烬抹了把脸上的水，指向前方。五十米长的钢制闸门正在倾斜，铰链崩飞时呼啸着削断三棵碗口粗的柳树。
霍凛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绑在腰间的铁疙瘩，是用汽车变速箱改装的简易卷扬机。他残肢勾住启动杆的姿势，和林烬父亲当年测试水压阀时的习惯动作如出一辙。
"捆住自己！"他把钢缆抛过来时，嘴唇己经泛白。林烬刚系牢腰间的死结，就听见闸门彻底倒塌的轰响。澎湃的江水分成两股，一股冲向下游村庄，一股朝着倾斜的坝体猛灌。
钢缆骤然收紧的力道几乎勒断肋骨。林烬在激流中勉强睁眼，看见霍凛的轮椅被固定在那根救命铁环上，而他本人己经扑向液压装置残骸。江水没到他胸口时，他的假肢突然诡异地浮出水面，原来那根本是空壳，里面塞满了防水炸药。
最后的记忆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霍凛残肢缠着安全绳朝她甩来的弧度。浑浊的水流突然改变方向，裹着她撞向某个温热的躯体。
"要死一起死..."耳边的声音伴着血腥气，"黄泉接着吵..."
再醒来时天己擦黑。林烬躺在泄洪渠旁的沙袋堆上，腰间的钢缆另头拴着半截轮椅轱辘。上游漂下来的原木卡在决口处，形成了天然的缓冲坝。
技术员的尸体挂在下游的拦污栅上，像块破抹布似的随风晃荡。林烬掰开他紧攥的拳头，里面是枚被水泡烂的金属钮扣，看背面编号，正是军工厂去年失窃的那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