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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的余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苟延残喘，如同垂死巨兽伤口深处暗红的血块。老纺织厂庞大的骨架彻底坍塌，扭曲的钢筋如同被折断的肋骨，刺破焦黑的混凝土碎块，狰狞地指向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浓烟混合着尚未散尽的、带着刺鼻漂白粉味道的黄绿色气体，形成一道污浊的烟柱，缓慢地、沉重地盘旋上升，成为这座疲惫城市一道新添的、丑陋的伤疤。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火焰灼烧后的焦糊味、浓烈的化学溶剂残留、挥之不去的氯气腥甜、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异常顽固的甜腻异香——那是“蚀骨香”被高温和爆炸撕裂后，分子碎片散发出的、如同腐烂花蜜般的最后叹息。它们混合着消防水龙带喷洒出的泥水味、以及某种更深的、来自废墟深处的、血肉与尘埃混合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这片区域的人的肺叶上。
搜救工作在刺耳的机械轰鸣、对讲机里沙哑的指令和重型设备挖掘的隆隆声中艰难展开。巨大的探照灯将这片人间地狱照得亮如白昼，也使得每一处扭曲的金属、每一块染血的混凝土碎块、每一件被撕裂的防护服残片，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身着橙色救援服的身影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巨大的废墟斜坡和危险的缝隙间小心移动，每一次撬动沉重的预制板，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簌簌落下的碎石粉尘。
“这边！小心！有空间！可能有幸存者！”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废墟深处响起。
几盏强光手电的光柱立刻聚焦过去。几名救援队员小心翼翼地清理开一片覆盖的瓦砾，露出下方一个被几根扭曲但尚未完全断裂的粗大钢梁勉强支撑出的、不足一人高的三角形狭小空间。
光柱刺破尘埃弥漫的空气。
空间底部，一个人影蜷缩着。
是秦越。
他身上的白大褂早己被灰尘、血污和化学污渍染得看不出原色，破布般挂在身上。脸上布满黑灰和干涸的血迹，金丝眼镜只剩下一个镜片，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他的一条腿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碎块死死压住，碎块边缘染着深褐色的血迹，己经干涸发黑。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秦法医！是秦法医！快！担架！液压顶撑！”救援队长急促地吼道。
队员们迅速行动。液压扩张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顶住那块致命的混凝土。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当那块沉重的碎块被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时，秦越被压住的腿露了出来——小腿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扭曲着，皮开肉绽，骨头刺破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伤口边缘的肌肉和皮肤因为长时间的压迫和化学污染，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色。
秦越在剧痛和刺激下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仅存的那片镜片后，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试图聚焦视线，但眼前只有晃动的手电光柱和模糊的橙色人影。
“秦法医！坚持住！我们救你出去！”救援队员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秦越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右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硌着。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脖颈，目光顺着自己的手臂，向下看去。
他的右手，在坍塌时下意识地护住了头，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拳头。拳心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甚至被尖锐的碎石边缘划破，渗出的血早己凝固。而在他的指缝间，在掌心被汗水、血污和灰尘浸透的皮肤上，死死地嵌着几颗小小的、坚硬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棕红色晶体！
是“蚀骨香”！
它们显然是在爆炸中被气浪冲起，如同致命的霰弹，嵌入了他的皮肉！此刻，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这些沾满污秽的晶体，依旧散发着一种妖异的、令人心悸的微光！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似乎正顽强地从他紧握的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秦越涣散的眼神，在看到掌心那几颗棕红色晶体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强电流击中！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毒蛇噬咬般的冰冷寒意，瞬间穿透了身体的剧痛和麻木！
他想松开手！想把这恶毒的东西甩掉！但那只手，那只握了十几年手术刀、解剖过无数尸体、追求着冰冷真相的手，此刻却像被焊死了一般，僵硬地、死死地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嗬…嗬…”他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窒息般的嘶鸣，仅存的那片镜片后，倒映着掌心那如同恶魔之眼的棕红色晶体，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
“秦法医！手！松手！你手里是什么？！”救援队员也看到了他紧握的拳头和指缝间透出的不祥光泽，焦急地喊道。
秦越充耳不闻。他的意识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承受着身体毁灭般的剧痛和濒死的虚弱；另一半，则被掌心那几颗冰冷的晶体彻底冻结、吞噬！
林默最后在屏幕里那双冰冷的眼睛…
“蚀骨香”那独一无二的分子结构式…
赵红霞空洞麻木的诡异笑容…
陈思琪在国旗下崩溃抽搐的疯狂…
还有…林晚遗照上那抹被脂粉覆盖的天真…
撕碎的尸检报告漫天飘落如同纸钱…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扭曲，所有的毁灭…此刻，都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如同无数条淬毒的锁链，死死缠住他的灵魂，将他拖向一个由冰冷晶体构筑的无底深渊！
他感觉不到腿被压碎的剧痛了。他只感觉到掌心那几颗晶体，如同活物般，正透过皮肤，将一种冰冷、甜腻、带着极致诱惑又极致绝望的毒素，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血液！注入他的神经！注入他每一个摇摇欲坠的细胞！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惨嚎，猛地从秦越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仅存的那只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身体在担架上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扭动！如同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力量之大，几乎要挣脱救援队员的束缚！
“按住他！镇定剂！快！”救援队长嘶声大吼。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冰凉，也无法压制秦越灵魂深处那山呼海啸般的恐惧风暴！他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那里面嵌着的不是晶体，是林默最后无声的诅咒！是那个被“规则”碾碎的少女，从地狱伸出的复仇之手！
“药…药…蚀骨…”他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吼被淹没在救援现场的喧嚣中，只有离他最近的队员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不要…给我…不…”秦越的意识在剧痛、恐惧和药物作用下彻底混乱，他疯狂地摇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黑灰汹涌而下，却又在下一秒，身体猛地一僵，那只紧握“蚀骨香”晶体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向着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靠近！
那只手，那只曾经追求真相、书写报告的手，此刻被最深的恐惧和最原始的欲望撕扯着，如同被恶魔附体！
“阻止他！”救援队员目眦欲裂，死死抓住秦越那只抬起的手臂！
混乱的拉扯中，几颗沾着血污的棕红色晶体从秦越紧握的指缝间掉落，无声地滚落在担架边缘染血的帆布上，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
不远处，另一片废墟被小心翼翼地清理开。一块沉重的预制板被吊起。
下方，露出周队长半个被尘土覆盖的身体。他的防弹背心被巨大的冲击波撕裂，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戴着破裂的防毒面具，露出的皮肤布满灼伤和水泡。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但胸膛还在起伏。
当救援队员小心地将他抬上担架时，周队长似乎被移动的疼痛刺激，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空洞，涣散，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的茫然。
他毫无焦距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这片被死亡和毒气笼罩的废墟，扫过远处秦越在担架上疯狂痉挛的身影，扫过那些闪烁着红蓝光芒、徒劳地切割着死亡阴影的警灯…
最后，他那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担架边缘，那几颗从秦越手中滚落、沾着血污、在探照灯下闪烁着妖异光泽的棕红色晶体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周队长那死寂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波动太过微弱，太过短暂，甚至无法称之为情绪。
是恐惧？是悔恨？是愤怒？还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冰冷？
无人知晓。
下一秒，那丝微弱的波动彻底消失，重新归于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和茫然。他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陷入了昏迷。
担架被迅速抬离这片死亡之地。那几颗滚落在染血帆布上的“蚀骨香”晶体，在混乱的脚步和扬起的尘土中，被无意中踢开，滚入废墟更深的缝隙，消失在瓦砾与尘埃之下。
废墟之上，只剩下挖掘机的轰鸣、对讲机里沙哑的指令、消防水龙带喷洒的水声，以及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麻木而遥远的喧嚣。
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在浓烟和尘埃中徒劳地扫射着，如同盲人的手杖，试图触摸这被彻底摧毁的真相残骸。光柱偶尔扫过某处焦黑的断壁，照亮了上面残留的、被爆炸熏黑的几个模糊字迹——那是林默最后喷涂的标语，如今只剩下狰狞的残影：
…巴掌…
…响…
那破碎的字迹，在刺眼的光线下，如同无声的控诉，又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在这片由火焰、毒雾、废墟和扭曲人性共同构筑的坟墓之上。
沉默，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