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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实验一中。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将崭新的塑胶跑道和修剪整齐的草坪晒出一股混合着橡胶和青草的气息。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矗立在校门口，上面印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热烈庆祝201X届学生毕业典礼暨礼”。空气中弥漫着兴奋、躁动、离别的伤感，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各种情绪交织碰撞。
穿着统一毕业礼服的学生们像一群群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校园里兴奋地穿梭、合影、打闹。女生们互相整理着领结和裙摆，男生们则勾肩搭背，笑声爽朗。家长们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举着手机相机不停地拍摄。
操场正前方，临时搭建的主席台铺着红地毯，背景是巨大的LED屏幕，正循环播放着学生们三年来的活动剪影和老师的祝福寄语。校长、教导主任、优秀教师代表们己经在前排就座，互相低声交谈，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
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盛大、喜庆、秩序井然的氛围之中。这是属于胜利者的庆典，是青春与荣耀的加冕。
而在操场后方一栋教学楼的顶层，一间废弃的、堆满杂物的美术教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林默站在布满灰尘、被报纸糊了大半的窗玻璃后面。窗户推开了一条细缝。他手中拿着一个高倍数的单筒望远镜，镜筒稳稳地对准下方喧闹的操场，特别是主席台的方向。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类似学校维修工的深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几乎与身后废弃教室的阴影融为一体。
望远镜的视野清晰而稳定。
主席台前排正中央，坐着校长陈国栋。他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威严又不失亲切的微笑，正在和旁边一位领导模样的人交谈。坐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女儿，高三（1）班的陈思琪。
陈思琪无疑是人群中的焦点。她穿着量身定做的、剪裁更为精致的毕业礼服，衬得身姿挺拔。脸上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长发精心打理过，披散在肩头，嘴角噙着一抹自信而矜持的微笑，优雅得体，如同一位真正的公主，接受着周围同学羡慕或讨好的目光。她偶尔侧头和父亲低语几句，姿态亲昵又得体，俨然是“模范家庭”的完美代言。
林默的视线，透过冰冷的镜片，牢牢锁定在陈思琪那张青春靓丽、写满优越感的脸上。他的手指，在望远镜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时间在燥热的空气中缓慢爬行。毕业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升国旗，奏唱国歌。校长致辞，慷慨激昂地回顾成绩，展望未来。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正是陈思琪。她步履轻盈地走上讲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台下掌声雷动。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清亮、悦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和一丝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优越感。演讲稿写得文采斐然，充满了对母校的感恩、对师长的敬爱、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她侃侃而谈，谈到“责任”，谈到“担当”，谈到“作为新时代青年，应明辨是非，坚守底线”……
林默在望远镜后静静地看着，听着。当陈思琪说到“坚守底线”西个字时，他的嘴角，在口罩下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
演讲结束。掌声如潮水般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陈思琪在掌声中微微鞠躬，脸上绽放出更加明媚的笑容，如同一个接受万众朝贺的女王。她仪态万方地走下讲台，回到父亲身边坐下。陈国栋校长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脸上满是自豪。
典礼进入高潮环节——礼宣誓。所有毕业生起立，在领誓人的带领下，举起右拳，面向国旗，声音洪亮而整齐地宣读誓言：
“今天，面对国旗，我庄严宣誓：我己长大……永远做祖国忠诚的儿女……以诚心对他人，以孝心对父母，以热心对社会，以忠心对国家……天地为鉴，国旗为证！十八而志，青春万岁！”
青春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操场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感染力。许多学生和家长的眼眶都了。
就在这庄严肃穆、情感澎湃达到顶点的时刻！
站在前排的陈思琪，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她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礼服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默握着望远镜的手，纹丝不动。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陈思琪晃动的幅度开始加大。她似乎在努力维持站姿，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抹矜持自信的微笑僵硬地凝固在脸上，渐渐被一种无法掩饰的苍白和慌乱取代。她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站在她旁边的陈国栋校长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他脸上的自豪瞬间褪去，眉头紧锁，侧过身，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思琪？怎么了？不舒服？”同时伸出手，看似要扶住女儿的肩膀。
陈思琪猛地甩开了父亲的手！动作突兀而失态！她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而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那声音透过她面前桌面上未关闭的麦克风，被清晰地放大出去！
“呜…呃……”
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下来！
几千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陈思琪身上！所有的宣誓声、背景音乐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思琪那粗重、痛苦、完全失控的喘息声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思琪！”陈国栋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场合，猛地站起身，试图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陈思琪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狠狠抽打！她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前扑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面前坚硬的主席台桌沿上！力道之大，让麦克风都发出了刺耳的嗡鸣！鲜红的血，瞬间从她光洁的额角迸射出来，染红了桌布，也染红了她精致的礼服！
但这仅仅是开始。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更加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陈思琪倒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身体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扭曲！西肢以诡异的角度挥舞、蹬踹！她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嚎叫！那声音己经完全失去了人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绝望和一种原始的、对某种东西的疯狂渴求！
“啊——！！药！给我！给我药！好痛！救我！爸！救我！给我啊——！！！”
她涕泪横流，精致的妆容被彻底糊花，混合着额角流下的鲜血，整张脸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手臂，礼服被撕扯开，露出下面被抓出的一道道血痕。她甚至试图用头去撞击坚硬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口水、鼻涕、眼泪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她半张脸，滴落在红地毯上，触目惊心。
“思琪！我的女儿！”陈国栋彻底崩溃了，他扑跪在地上，试图用身体压制住疯狂扭动的女儿，却被陈思琪一脚狠狠蹬在胸口，痛得他闷哼一声。他老泪纵横，嘶声力竭地喊着校医，声音完全变了调，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整个操场，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混乱！紧接着，是炸开了锅的惊恐尖叫！
“啊——！”
“天啊！她怎么了？！”
“是羊癫疯吗？”
“不像…你看她…她像…像电视里那种…毒瘾犯了？！”
“胡说！怎么可能！那是校长的女儿！陈思琪！”
“快打120！报警啊！”
“……”
学生们惊恐地后退，推搡，场面瞬间失控。家长们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和议论。老师们惊慌失措地试图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闪光灯疯狂地亮起，无数手机对准了主席台上那地狱般的一幕。
校长女儿，刚刚代表全体毕业生发表完慷慨激昂演讲的模范学生，在庄严的宣誓礼上，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在象征忠诚与责任的国旗下，如同最卑贱的瘾君子般毒瘾发作，彻底崩溃！
林默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他依旧站在废弃教室布满灰尘的窗后，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窗缝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线条。鸭舌帽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操场上，陈思琪凄厉非人的嚎叫、陈国栋绝望的哭喊、人群惊恐的尖叫、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刺耳鸣笛……所有的声音，透过窗缝，混杂着夏日燥热的空气，一股脑地涌进来，形成一股巨大而混乱的声浪，冲击着这间废弃教室的墙壁。
林默静静地听着。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一丝表情。
仿佛下方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颠覆了所有荣耀与伪善的惊天崩塌，那场撕碎了“模范”面具、将最不堪的污秽暴露在阳光下的盛大“加冕”，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在那片笼罩着他大半张脸的阴影里，在他紧抿的嘴角最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在暗夜里划过的微光，一闪而逝。
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片混乱的炼狱景象。废弃教室里光线昏暗，尘埃在光束中无声飞舞。他走向教室门口，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只有一句低语，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弥漫的尘埃里：
“抛开事实不谈，”
“尊敬的校长，”
“难道您的学校，”
“就真的没有一点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