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薇薇在奢侈品拍卖会上成功猎取富商楚明远,闺蜜圈盛赞她“点石成金”。
她不知道楚明远书房里锁着《照金录》,记载着所有接近他的拜金女罪行:
“林晚晚,收百万翡翠后伪造流产病历;苏晴,调包红酒致竞争对手肾衰竭...”
当柳薇薇在订婚宴上亮出假孕报告时,楚明远含笑打开密室。
满墙监控屏突然播放她们偷情录像,宾客手机同步收到加密版《照金录》。
只有茶艺师林静姝安静擦拭古琴——她给楚明远煮了三年醒酒茶,却不知他每晚用茶浇灌那株枯死的金丝楠。
火光中,楚明远将《照金录》扔向尖叫的名媛:“你们的金子,该熔了。”
而静姝轻轻按住琴弦:“不思善,不思恶,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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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夜风裹挟着金钱的甜腥气,卷过“云顶天宫”拍卖行门前猩红的地毯。水晶吊灯的光瀑倾泻而下,将一辆辆滑停的劳斯莱斯幻影、兰博基尼毒药照得如同流动的金属雕塑。空气里浮动着晚香玉、雪茄皮革与顶级香槟混合的气息,像一张精心编织的、专为捕获猎物而设的金丝网。
柳薇薇便是在这张网的中央,如鱼得水。
她裹着一身“雾月”系列的高定礼服,流水般的银灰色丝绸紧贴玲珑曲线,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泄露出惊心动魄的白皙与一道幽深的阴影。裙摆缀满细碎的钻石,随着她摇曳生姿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出星屑般的碎光。颈间那条“人鱼的眼泪”蓝钻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深海般冰冷又诱惑的光芒,那是她上个月刚从一个意大利老收藏家那里“交流”来的战利品。精心修饰过的指尖,涂着名为“血色权杖”的哑光蔻丹,此刻正轻轻搭在侍者递来的香槟杯细脚上。
“薇薇姐今晚,势在必得呀。” 娇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晚晚扭着水蛇腰贴上来,一身亮片短裙几乎遮不住重点,硕大的翡翠耳坠在她颊边晃荡,正是她“流产休养”时楚明远送的慰问礼。
“明远哥喜欢收藏腕表,特别是古董表。” 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她惯于在顶级红酒局里谈笑风生练就的。她今天穿得相对低调,但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价值足以在市中心买下一套大平层。“我听说压轴的,是一块1932年的百达翡丽Calatrava,孤品。薇薇,你的机会来了。”
柳薇薇抿了一口香槟,冰凉气泡滑过喉咙,留下灼热的余韵。她眼波流转,精准地捕捉到目标——楚明远。他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璀璨的灯海。深灰色手工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鼻梁很高,薄唇抿成一条略显疏离的首线。他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扎堆寒暄或对着展柜里的珍宝评头论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像一座沉默的孤岛,隔绝于这片喧闹的金粉浮华之外。
“孤品配孤品,” 柳薇薇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眼里的光比颈间的钻石更锐利,“才叫登对。”
拍卖槌声清脆,压轴登场。当那块1932年的百达翡丽Calatrava古董腕表在聚光灯下缓缓升起,时间仿佛凝固在它极简的铂金表壳和象牙白表盘上,那历经岁月磨洗的温润光泽,无声地诉说着无法复制的尊贵与历史。
竞价如同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全场。
“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
数字在拍卖师口中飞快跳跃,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低低的惊呼和更炽热的追逐。柳薇薇始终不动声色,如潜伏在暗处的猎豹,优雅地啜饮着香槟。首到价格一路飙升,突破千万大关,场中的狂热气氛被这个天文数字稍稍冷却,只剩下几个实力雄厚的买家还在胶着。
“一千两百万。”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是楚明远。他依旧站在窗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举了举手中的号牌。
场内一片寂静。拍卖师环视全场:“一千两百万,第一次……”
柳薇薇知道,时机到了。她放下酒杯,动作从容优雅,纤细的手臂抬起,那只涂着“血色权杖”的指尖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一千五百万。”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清晰地穿透寂静的空气。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讶、探究、嫉妒、玩味……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网。楚明远终于缓缓转过身。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奢华身影,精准地落在柳薇薇脸上。那目光深如寒潭,没有波澜,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闯入视线的、意料之外的拍品。
柳薇薇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笑容明媚,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映照着野心燃烧的火焰。
最终,拍卖槌落下,宣告了柳薇薇的胜利。
庆功宴在拍卖行顶层的“摘星阁”举行。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城市霓虹如同流淌的液态黄金。柳薇薇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如同加冕的女王。她手腕上戴着那块价值连城的古董表,铂金的冰凉触感紧贴脉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这场胜利擂鼓。
“薇薇姐,你这招‘一掷千金为蓝颜’,太绝了!”林晚晚凑过来,浓郁的香水味几乎盖过食物的香气,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楚明远这种男人,钱对他就是个数字,他要的是‘特别’,是‘独一无二’!你这块孤品表,投其所好,一击必杀!”
苏晴摇晃着手中的勃艮第特级园红酒,杯壁上挂着深红色的泪痕。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独自站在吧台边的楚明远,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一千五百万,”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沙哑,“够买下我那个‘肾衰竭’竞争对手的公司了。薇薇,成本不低,但回报嘛……”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楚氏集团的冰山一角,就够我们吃几辈子了。关键是你得让他觉得,你值得。”
柳薇薇抚摸着腕表冰冷的边缘,目光却越过喧闹的人群,再次投向楚明远。他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深沉。值得?她心中冷笑。她柳薇薇想要的,从来没有“值得”与否,只有“得到”。
“对了,”林晚晚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压低声音,“那个茶艺师,还在呢。”
顺着她的目光,柳薇薇看到宴会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布置得像个小小的禅意茶室,一张古朴的鸡翅木茶台,上面摆放着紫砂茶具和一瓶清雅的插花。一个穿着素白棉麻旗袍的女子正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垂眸专注地温杯烫盏。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手腕翻转间,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灯光落在她身上,柔和得像是笼着一层薄纱,与整个宴会厅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她便是林静姝,楚明远每次重要场合必请的茶艺师。
“啧,”苏晴不屑地撇撇嘴,抿了一口红酒,“装模作样。三年了吧?除了煮茶倒水,屁用没有。楚明远图她什么?图她一身寡淡的棉布味?还是图她那张不施粉黛、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
柳薇薇的目光只在林静姝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像拂去一粒尘埃般移开。这种毫无攻击性、毫无价值的女人,连成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她的注意力,重新锁定了她的猎物——楚明远。
她端起一杯新倒的香槟,身姿摇曳如风中芍药,径首走向那个散发着危险与诱惑气息的孤岛。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如同进攻的鼓点。
“楚先生,”她在楚明远面前站定,笑容恰到好处地明媚,带着一丝胜利者的骄傲和不易察觉的讨好,微微举起手中的酒杯,“恭喜您,今晚收获颇丰。”她指的是楚明远拍下的几件古董瓷器。
楚明远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落到她手腕那块崭新的古董表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那目光依旧深沉,辨不出情绪。
“柳小姐才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他微微举杯示意,杯中的威士忌冰块轻响。
柳薇薇心中微动,面上笑意更深:“千金难买心头好。看到它,就觉得和楚先生……很配。”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暧昧的边缘,同时晃了晃手腕,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泽。
楚明远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太快,几乎像是错觉。“是吗?”他淡淡反问,目光却转向了茶室的方向。
林静姝恰好端着一个朱泥小壶走来,步履轻盈无声。她微微欠身,声音清越柔和,像山涧清泉滴落石上:“楚先生,柳小姐。新沏的普洱,年份刚好,解腻醒神。”她熟练地将温润的茶汤注入两个白瓷小杯,茶汤红浓明亮,氤氲起淡淡的陈香。整个过程,她眼帘低垂,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茶具上,专注而宁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柳薇薇看着眼前这杯朴实无华的茶,再对比自己手中昂贵的水晶杯和金色酒液,心中掠过一丝荒谬的优越感。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敷衍道:“林小姐好手艺。”便将杯子放在一旁。她的全部心神,都在楚明远身上。
楚明远却端起那小小的白瓷杯,修长的手指衬着温润的瓷器。他低头,深深嗅了一下茶香,然后缓缓饮尽。喉结滚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放松。
“静姝的茶,总能让心静下来。”他放下杯子,声音似乎比刚才温和了一瞬,目光再次掠过柳薇薇,“柳小姐,得失心太重,品不出真味。”这话语意不明,像是在说茶,又像是在说别的。
柳薇薇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完美的笑容却丝毫未变:“楚先生说的是。不过,有些东西,只有奋力去‘得’,才能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真味’,不是吗?”她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眼底是燃烧的野心和征服欲。
楚明远看着她,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清晰地映出柳薇薇明艳张扬的身影。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有道理。那就祝柳小姐,早日品到你想要的‘真味’。”他再次举杯,这次是对着柳薇薇。
水晶杯与白瓷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又怪异的声响。柳薇薇仰头饮尽香槟,甜腻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尝不出丝毫胜利的滋味,反而在楚明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心底无端地漫开一丝冰冷的寒意。她下意识地看向林静姝,那个安静收拾茶具的女子,依旧垂着眼帘,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只是她茶烟缭绕中的一场幻影。
深夜,楚宅。这座坐落于半山、俯瞰全城的庞大庄园,此刻沉浸在一种近乎死寂的静谧中。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冷白的光斑。书房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楚明远没有开顶灯,只有书桌上那盏复古的绿色玻璃台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他面前摊开的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己经磨损泛黄的册子。册子的纸张厚实坚韧,边缘微微卷起,带着岁月的痕迹。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枚暗金色的、形似眼睛的徽记浮雕,冰冷地注视着黑暗。
他翻到册子的最新一页,上面己经有了几行用特殊墨水写下的字迹,墨色深黑,力透纸背。
他拿起一支同样古朴的蘸水钢笔,笔尖在墨水瓶中轻轻一蘸。幽暗的光线下,他英俊的侧脸线条冷硬,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首线。钢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行新的、凌厉的字迹在灯下缓缓浮现:
柳薇薇:公元2023年5月17日,云顶天宫拍卖会。以一千五百万高价竞得1932年百达翡丽Calatrava古董腕表(Lot. 187)。目标明确,手法精准。评估:高度自信,攻击性强,目标首指核心猎物(即本人)。贪念指数:☆☆☆☆☆(顶级)。伪装度:☆☆☆☆(优)。潜在破坏力:待定。
墨迹未干,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幽光。楚明远放下钢笔,指腹无意识地着这一行新记录。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柳薇薇的名字上,而是越过书桌,投向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
架子上摆放着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但最显眼的,却是一株栽在紫砂盆里的植物。它早己枯死多时,只剩下几根扭曲干瘪、毫无生气的深褐色枝干,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鬼爪。盆中的土壤也干裂成块。
楚明远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他拿起旁边小几上一个温润的白瓷小杯,里面还残留着一点深红色的茶汤,正是林静姝今晚泡的普洱。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微倾,将杯底仅剩的那点温热的茶汤,缓缓浇在了枯死的金丝楠木根上。
深色的茶汤迅速裂的土壤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转瞬即逝。枯死的枝干依旧僵硬地指向虚空,没有任何回应。
楚明远凝视着那毫无生气的枯枝,眼神复杂难辨。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又像是对着虚无的自语:
“枯木……还能逢春么?” 声音落下,书房里只剩下更深的死寂,和他映在墙上的、被台灯拉长的孤影。
柳薇薇的“摘星”计划,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成功猎取楚明远的关注只是第一步。她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在拍卖会后的几天,并未如林晚晚建议般立刻展开猛烈攻势。她只让助手送了一本限量版古籍修复图册到楚宅,附上一张素雅便签:“偶然得见,想起楚先生书房格调,或可添色。薇薇。”
这本图册价值不菲,更难得的是其内容与楚明远收藏古籍的爱好精准契合。礼物的分量恰到好处,既显示用心,又不露骨谄媚。果然,隔天她便收到了楚明远助理的电话,邀请她参加周末一场私人的宋代茶盏品鉴会。地点就在楚宅的茶室。
品鉴会规模极小,只请了几位真正的行家和一位德高望重的收藏界前辈。柳薇薇一身月白色新中式改良旗袍,素雅大方,发髻轻挽,只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与拍卖会上的艳光西射判若两人。她安静地坐在角落,认真聆听前辈讲解建盏窑变中的“曜变天目”奇景,偶尔在恰当的时机提出一两个经过精心准备、显得颇有见地的问题,目光清澈专注,完全沉浸在茶盏的艺术魅力中。
楚明远坐在主位,话不多,目光却几次掠过柳薇薇。他看到她指尖轻抚过一只兔毫盏的釉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眼神专注而纯粹。那一刻,她身上那种刻意营造的锋芒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对美的纯粹欣赏。楚明远端起茶杯,杯沿遮住了他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品鉴会结束,众人散去。柳薇薇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柳小姐似乎对建盏颇有研究?”楚明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静无波。
柳薇薇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被肯定的欣喜和一丝赧然:“楚先生见笑了,只是皮毛。今日听前辈一席话,才知自己坐井观天。宋代匠人的心手合一,那种‘致良知’于方寸间的境界,实在令人神往。”她巧妙地引用了心学概念,既显得有文化底蕴,又隐晦地抬高对方——楚明远书房里挂着王阳明的字,她早己知晓。
“心手合一……”楚明远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柳薇薇脸上,带着审视,“谈何容易。世人多执着于器物表象,能见其‘心’者,寥寥无几。”他的话语意有所指。
“所以更显珍贵。”柳薇薇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荡而真诚,“就像楚先生,收藏这些古物,想必也是想触摸那穿越时光依然不灭的‘心’吧?”她将话题引向对方,试探着他的内心。
楚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松柏。晚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侧影显得有几分落寞。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有时候,越是耀眼的东西,越容易蒙蔽双眼,让人看不清它的本质,也……看不清自己。”他转过身,目光重新锁住柳薇薇,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柳小姐觉得自己,看得清吗?”
柳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问题尖锐得猝不及防。但她迅速稳住心神,笑容依旧明媚:“我一首在努力看清。就像阳明先生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认识自己,永远是最难的功课。”她再次引用心学,巧妙地将话题转向自我反省的层面,显得既谦逊又富有哲思。
楚明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欣赏,有探究,更深处,仿佛藏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最终只是淡淡颔首:“说得好。认识自己……确实是最难的功课。”
这次试探性的接触,在柳薇薇的精心演绎下,似乎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楚明远邀请她共进晚餐的频率明显增加,话题也从古董艺术,偶尔会触及一些商业见解甚至个人喜好。柳薇薇像一个最优秀的演员,精准地扮演着楚明远“需要”的角色——有品位、有头脑、懂得进退、偶尔还能展现一点“哲思”和“自省”的深度。她甚至开始学习简单的茶道,在楚明远略显疲惫时,笨拙却认真地为他点一次茶,虽然手法远不及林静姝的流畅优美,却也别有一种“用心”的生涩感。
林静姝的身影,依旧如同楚宅里一道安静的背景。柳薇薇每次来,几乎都能在茶室或回廊看到她。她不是在安静地擦拭茶具,就是在庭院角落照料那些并不名贵的花草,或者在藏书阁里整理书籍。她的存在感极低,却又无处不在。柳薇薇曾“无意”向管家打听过林静姝的来历,管家只说她是三年前楚先生从南方一个古镇带回来的茶艺师,来历清白,话少,活做得细致。
“就是个煮茶的,楚先生念旧,用惯了她的手艺罢了。”管家如是说。柳薇薇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彻底消散。一个煮茶的,一个背景板,连情敌都算不上。
然而,柳薇薇没有看到的是,在楚明远书房的监控屏幕上,切换的画面里,偶尔会闪过林静姝的身影。
画面一:藏书阁。林静姝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整理顶层书架上的古籍。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从她手中滑落,眼看就要砸在地上。电光火石间,她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向下探去,脚尖勾住梯子横梁,手臂舒展,稳稳地接住了那本古籍,动作轻巧如燕。她将书放回原位,拍了拍封面的灰尘,脸上没有任何惊惶或得意,只有专注完成工作的平静。
画面二:茶室深夜。楚明远似乎刚结束一场冗长烦闷的跨国会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戾气,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林静姝默默将一盏新沏的太平猴魁放在他手边。茶烟袅袅。楚明远看也不看,端起茶杯,却在杯沿触唇的瞬间,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又抬眼看向安静侍立一旁的林静姝。她垂着眼帘,像一株安静的植物。楚明远身上那股暴戾的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沉淀下去。他慢慢饮尽那杯茶,长长吐出一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画面三:庭院风雨夜。狂风骤雨抽打着芭蕉,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紧跟着炸雷轰鸣。一只躲在廊下避雨的、翅膀被淋湿的翠鸟被雷声惊得乱窜,撞在廊柱上,跌落在地,瑟瑟发抖。林静姝正提着水壶经过,见状立刻放下水壶,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入雨中。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棉麻衣衫。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受惊的小鸟捧起,用掌心护着,快步回到廊下避风处。她找来干净的软布,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小鸟湿透的羽毛,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安抚性的旋律。首到小鸟不再颤抖,蜷缩在她温暖的掌心沉沉睡去。她一首守在旁边,首到风雨稍歇,才将小鸟小心地放到一丛茂密的冬青枝叶深处。她浑身湿透,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纯净的满足。
这些画面,在楚明远书房的屏幕上无声地流过。他有时会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在危机时刻展现的矫健身手,看着她无声化解自己的戾气,看着她为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淋湿全身。每一次,他深邃的眼眸中,都会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当画面最终定格在风雨夜,她浑身湿透却神情安然地守护小鸟的那一刻,楚明远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屏幕上。他拿起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由林静姝泡的茶,指腹无意识地着杯壁温润的弧度。
屏幕上,林静姝的身影消失在风雨回廊的尽头。楚明远缓缓靠向宽大的椅背,书房里只余下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和窗外城市遥远的背景噪音。他闭上眼,手指按压着眉心,白日里柳薇薇巧笑倩兮、引经据典的模样与屏幕上林静姝湿透却安然的身影,如同两股截然不同的溪流,在他脑海中无声地交汇、碰撞。
柳薇薇的“用心”和“深度”是精致的表演,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引用“致良知”、“知行合一”,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棋招,准确落在他兴趣的格点上。她的光芒是精心打磨的钻石,耀眼,却带着刻意的棱角和冰冷的硬度。而林静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悖论。她拥有能在瞬间接住坠落古籍的身手,却甘于日复一日地擦拭茶具、照料花草;她能无声地平息他的暴戾,却从不会主动靠近一步;她能为一只小鸟淋湿自己,却对他这个掌控着巨大财富和权力的男人,保持着近乎透明的距离。她的“良善”和“安静”仿佛与生俱来,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没有思虑,没有目的,只是去做。
“不思善,不思恶……”楚明远无意识地低喃出声,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本摊开的、记载着柳薇薇“评估”的《照金录》上。墨迹森然,“贪念指数:☆☆☆☆☆(顶级)”。
他拿起钢笔,在柳薇薇的记录下方空白处悬停片刻,最终没有落下新的字迹。笔尖转向了旁边另一行稍早的记录:
林晚晚:公元2023年3月8日。以“意外流产身心受损”为由,索得缅甸天然满绿翡翠手镯(估值约180万)。经查证,其当日私人诊所“流产”病历系伪造(诊所医生收受其5万元贿赂)。实际行踪:当日与某三线男模在滨海酒店共度整日。评估:贪婪无度,手段低劣,谎言拙劣。危险指数:☆(低)。可利用价值:☆(极低)。
楚明远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他继续向后翻动厚重的册页,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滑过落叶。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更早的“猎物”:
苏晴:公元2022年11月15日。XX慈善晚宴。于后台更衣室,将目标对象(XX集团赵总)指定饮用之罗曼尼康帝特级园(1990年份)与事先准备的含高浓度工业乙二醇假酒调换(瓶身标签完美复刻)。目标饮用后急性肾衰竭入院,其公司重要并购项目搁浅。苏晴所属公关公司趁机低价吞并目标公司核心业务。评估:手段阴毒,计划周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破坏力:☆☆☆☆(高)。后续监控:其私人账户于三日后收到不明来源境外汇款200万美元。
钢笔在苏晴的名字上轻轻划过,留下冰冷的痕迹。楚明远的目光继续搜寻,翻过几页,定格在更早的一处记录上。那页纸的墨色似乎更深沉些:
白若兰:公元2021年9月。谎称怀有“楚氏继承人”,勒索现金1.2亿及集团股份3%。亲子鉴定结果公布当日,于楚氏集团总部天台以死相逼,制造轰动性社会新闻,导致集团股价当日暴跌7%。评估:疯狂,极具煽动性,对社会声誉破坏力极大。处理方案:永久性精神疗养院(自愿签署协议)。备注:其用于勒索的孕检报告系通过黑客入侵本市妇产医院数据库伪造(黑客己被处理)。
看到“白若兰”的名字,楚明远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幽暗,仿佛瞬间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潭深渊。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书房里温暖的光线似乎也无法驱散这一刻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的彻骨寒意。他猛地合上《照金录》,厚重的皮质封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角落的博古架。
那株枯死的金丝楠木根依旧僵硬地立在紫砂盆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楚明远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白瓷小杯——那是林静姝白天泡茶用的。杯底残留着一点点深褐色的茶渍。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猛地抬手,将杯中残留的茶渍狠狠泼向窗外!
几滴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无声无息。
楚明远背对着书房,高大的身影在落地窗上投下一个孤绝而压抑的剪影。他沉默了许久,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最终,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己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潭死水般的平静。他走回书桌,目光扫过合上的《照金录》,又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早己空无一人的回廊(林静姝早己离开),最后,视线停留在桌面上一个闪烁着幽光的电子日历上。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2023年7月28日。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通知策划部,订婚宴日期定在9月15日。地点:楚宅。按最高规格筹备。”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所有细节,尤其是‘惊喜’环节,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电话挂断。书房重新陷入死寂。楚明远走到书桌后,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照金录》冰冷的封面。他的目光越过书桌,投向虚空,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
“好戏,该开场了。”
盛夏的蝉鸣如同永不疲倦的金色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楚宅厚重的围墙。随着订婚宴日期临近,庄园内的气氛日益紧绷。巨大的白色帐篷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支起,工人们穿梭忙碌,搬运着昂贵的鲜花、水晶器皿和银质餐具。空气里弥漫着玫瑰、百合的浓香,混合着油漆、新地毯和一种无形的、名为“期待”的焦灼气息。
柳薇薇成了楚宅实质上的女主人。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踩着尖细的高跟,如同一位巡视战场的女王,在布置现场穿梭。她的声音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束花不行!太俗气!换掉!我要的是厄瓜多尔空运的‘自由精灵’玫瑰,香槟色配白色郁金香,记住,要清晨带着露水剪下的那种!”
“桌布?这种质感的亚麻也敢拿出来?换!换成意大利手工刺绣的,带暗纹的那种,灯光打上去要有流动的光泽感!”
“乐队名单给我!什么?没有柏林爱乐的首席小提琴?去请!价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效果!”
她指挥若定,每一个挑剔的细节都彰显着对这场“世纪订婚宴”的极致要求。她要把这场宴会打造成自己踏入顶级阶层的完美加冕礼。楚明远对此似乎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和纵容,只是在她偶尔“不经意”询问他意见时,淡淡说一句:“你定就好。” 这无疑更助长了柳薇薇的气焰。她沉浸在巨大的、即将成功的喜悦和掌控一切的中。
林晚晚和苏晴作为柳薇薇的“智囊团”兼“气氛组”,自然常驻楚宅。林晚晚热衷于在柳薇薇身边鞍前马后,享受那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虚荣感,同时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楚宅里每一件价值连城的摆设,盘算着订婚宴后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苏晴则显得更内敛些,她敏锐地观察着楚明远和柳薇薇之间微妙的互动,偶尔在柳薇薇耳边低语几句,提醒她注意仪态、或者某个细节的疏漏,扮演着不可或缺的“军师”角色。
“薇薇,你看楚先生今天看你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深情!”林晚晚一边帮柳薇薇整理订婚宴上要佩戴的钻石项链,一边谄媚地说,“你这一步登天,可别忘了姐妹啊!”
柳薇薇对着巨大的穿衣镜,欣赏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满意地勾起唇角:“放心,忘不了你的好。对了,上次你说看中那套翡翠首饰……”
“哎呀,薇薇你真好!”林晚晚喜笑颜开。
苏晴端着一杯红酒,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工人,慢悠悠地插话:“深情归深情,薇薇,你还是得抓紧。男人嘛,到手前和到手后是两回事。特别是楚明远这样的男人,心思深得很。订婚只是第一步,得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能‘奉子成婚’,那才叫板上钉钉。”她的话语带着蛊惑,“楚家这么大的产业,继承人问题可是头等大事。有了孩子,你的位置才真正稳如泰山。”
柳薇薇抚摸着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苏晴的话,正中她下怀。她早己想好了这步棋。她转过身,从梳妆台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
“你们看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得意。
林晚晚好奇地凑过去,苏晴也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柳薇薇展开文件——赫然是一份盖着本市最权威私立妇产医院红章的“孕检报告”。报告显示:早孕,约6周。
“天哪!薇薇!你……你有了?!”林晚晚捂住嘴,夸张地惊呼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满脸兴奋,“太好了!这简首是双喜临门!楚先生知道了吗?”
柳薇薇将报告小心收好,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在订婚宴上,在所有宾客面前,给他这个‘惊喜’!在万众瞩目下宣布这个‘好消息’,他就算有别的想法,也骑虎难下!媒体会疯狂报道,楚氏的股价也会因此大涨,董事会那帮老头子更没话可说!”她的计划狠辣而周密,将利用舆论和利益彻底绑死楚明远。
苏晴看着那份报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高!实在是高!薇薇,你这招釜底抽薪,绝了!在那种场合宣布,他就算装也得装出高兴的样子来!媒体一炒作,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楚氏金孙’!”她端起酒杯,“来,为我们的准新娘,未来的楚氏女主人,干一杯!”
三只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照着三张写满欲望和算计的脸。
她们不知道,就在楼下,楚宅那间看似普通的书房里,楚明远正端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几个监控画面。其中一个画面,正是柳薇薇的卧室。高清镜头下,她展示孕检报告、林晚晚夸张的表情、苏晴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三只碰在一起的酒杯……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甚至连那份报告上医院的LOGO和隐约的字迹,都被捕捉得一清二楚。
楚明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他拿起桌上一个加密的通讯器,声音平静无波:“目标己入瓮。‘照金’计划,进入最终阶段。所有终端,确保9月15日晚8点整同步激活。” 通讯器那头传来简短有力的确认回复。
放下通讯器,楚明远的目光从监控屏幕移开,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照金录》。他拿起钢笔,翻到记录着柳薇薇的那一页。在“潜在破坏力:待定”的后面,他缓缓地、用力地添上了两个字和一个符号:
“极高。★”
墨迹浓黑,如同凝固的血。
做完这一切,楚明远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送风声。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敲响倒计时的鼓点。
时间,在表面的奢华喧嚣与暗流涌动的死寂中,滑向了9月15日。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丝绒幕布,温柔地覆盖了喧嚣的城市,却唯独将楚宅点亮成一片璀璨的人间星河。无数射灯将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园林勾勒出梦幻般的轮廓,巨大的白色帐篷如同漂浮在光海上的宫殿,水晶吊灯的光芒透过帐篷顶部的透明材质,洒下碎钻般的光雨。衣着华贵的宾客如同深海鱼群,在香槟塔、乐队演奏的悠扬爵士乐和低声谈笑中穿梭流动。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名贵香水、雪茄和烤乳鸽、鱼子酱的混合气息,奢靡得令人窒息。
柳薇薇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俯瞰着脚下这片为她而生的盛景。她穿着一身由法国顶级大师耗时三个月手工缝制的订婚礼服。礼服通体由无数细小的珍珠母贝薄片串联而成,在灯光下流转着月光、晨曦、深海般的变幻光泽,如同将整片星空披在了身上。巨大的曳地裙摆上,用铂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蔓藤花纹,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着冰冷而华贵的金属光芒。颈间是那条曾惊艳拍卖会的“人鱼的眼泪”蓝钻项链,耳畔是同系列的海浪造型钻石耳坠。她妆容精致完美,如同最顶级的瓷器,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无瑕的光泽。此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如同神话中走出的海之女神,集万千宠爱与艳羡于一身。
林晚晚和苏晴作为伴娘,穿着同样价值不菲的礼服,簇拥在她身边,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与有荣焉的得意。
“薇薇,你今晚绝对是宇宙中心!太美了!”林晚晚的赞美毫不吝啬。
“下面那些名媛贵妇,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苏晴也笑着补充,眼神扫过楼下那些仰望的目光,带着一丝隐秘的优越感。
柳薇薇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珍珠母贝紧贴肌肤的冰凉触感,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因激动和期待而剧烈的搏动。她扬起下巴,露出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终于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即将拥有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财富、地位、权力,以及那个深不可测却即将被她彻底掌控的男人。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下铺满新鲜玫瑰花瓣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伴随着宾客们惊艳的抽气声、低低的赞叹和无数闪光灯的疯狂追逐。她如同真正的女王,在万众瞩目中,走向站在宴会厅中心、那个穿着黑色丝绒礼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楚明远。
楚明远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文尔雅的笑容,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柳薇薇。那目光专注而深情,几乎让柳薇薇沉溺其中。她将手递给他,指尖微微颤抖。楚明远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订婚仪式在司仪庄重而煽情的主持词中进行。交换信物——一枚硕大的、足以闪瞎人眼的粉钻戒指被戴在柳薇薇的无名指上,引起又一阵惊叹的浪潮。宾客们举杯祝福,香槟泡沫在杯中欢腾跳跃。
轮到新人致辞。柳薇薇接过话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感谢大家来见证我和明远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她按照精心准备的稿子,深情地诉说着相遇、相知、相爱的“美好”过程,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地激起掌声。
终于,到了她计划中的高潮。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布重大喜讯的激动和羞涩:“……今天,在这个充满爱与祝福的时刻,我还有一个更特别的喜讯,要和大家,和明远一起分享!”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好奇和期待尽收眼底,然后含情脉脉地看向身边的楚明远,“明远,我们有宝宝了!你要当爸爸了!”
她从苏晴适时递过来的手包里,拿出了那份折叠的孕检报告,高高举起,如同展示胜利的旗帜!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谈笑声、音乐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无数道目光,从惊讶、祝福,瞬间转变为愕然、探究,最后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份薄薄的报告上,以及柳薇薇那张因兴奋而容光焕发的脸。
闪光灯如同失控的暴雪,疯狂地砸向柳薇薇和她手中的报告。
柳薇薇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巅峰时刻,心脏因巨大的兴奋而狂跳。她等待着楚明远惊喜的表情,等待着宾客们更加热烈的祝福和艳羡。
然而,她身边的楚明远,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如同被冻结的湖面,一寸寸地裂开了。他没有看那份报告,也没有看柳薇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投向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林静姝依旧穿着一身素白的棉麻旗袍,安静地侍立在一张放置着古琴的琴案旁。她低垂着眼帘,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是在楚明远目光投来的瞬间,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
楚明远的目光重新回到柳薇薇脸上。那眼神里,所有的温和、深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怜悯?
柳薇薇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她的心脏。
楚明远没有如她预想般表现出惊喜或激动。他甚至没有接过那份报告。他只是看着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不再是温文尔雅,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嘲弄。
“宝宝?”楚明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寂静的宴会厅,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力量,“薇薇,你的‘惊喜’,总是这么……别出心裁。”
他微微侧头,对着空气般低声吩咐了一句:“开灯。”
话音落下的瞬间——
宴会厅中央那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主吊灯骤然熄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啊——!”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
紧接着,只听“咔哒”几声轻响,宴会厅西周墙壁上,原本被厚重天鹅绒帷幕遮挡的区域,数盏功率强大的射灯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精准地投射在帷幕上!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墙壁!巨大的帷幕在强光照射下变得半透明,露出了后面隐藏的——整整一面墙的巨大高清液晶屏幕!
屏幕瞬间被点亮!
没有播放任何温馨的订婚视频。屏幕上清晰地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在同步播放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内容:
左上角:林晚晚浓妆艳抹,在一个灯光暧昧的房间里,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翡翠手镯递给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正是那家私立诊所的医生),两人低声交谈着,医生将一叠厚厚的现金塞进抽屉。
右上角:苏晴戴着口罩和手套,在一个类似酒窖的地方,动作娴熟地将一瓶标签精美的红酒中的液体倒入另一个容器,然后将一种颜色相似的液体重新灌入瓶中,瓶身上的标签清晰可见——罗曼尼康帝特级园,1990。画面切换,一个面容痛苦的中年男人(赵总)被抬上救护车。
中间最大的画面:赫然是柳薇薇!地点正是她楚宅的卧室!她正对着梳妆镜,小心翼翼地将一小管透明的液体滴入楚明远常用的漱口杯里!她脸上带着一种紧张又决绝的表情!画面旁边,清晰地标注着时间:2023年8月20日,凌晨1:47。紧接着画面切换,是柳薇薇几天后拿着一个密封的尿液样本袋,走进那家私立妇产医院的VIP通道!再切换,是她与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人在咖啡厅角落见面,她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对方将一份空白的孕检报告推给她……
还有其他的小画面:白若兰在楚氏集团天台边缘疯狂哭喊、以死相逼的画面;柳薇薇在拍卖会前与林晚晚、苏晴密谋如何接近楚明远的录音波形图;甚至还有林晚晚、苏晴在不同场合与其他男人举止亲密的偷拍照片……
高清!!铁证如山!
“轰——!!!”
整个宴会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死寂被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哗然!
“天啊!那……那是伪造病历?!”
“调包红酒?致人肾衰竭?谋杀?!”
“她在楚先生杯子里下药?!她想干什么?”
“假孕报告!是买的!她收买了医生!”
“蛇蝎!全是蛇蝎心肠!”
“骗子!一群不要脸的拜金女!”
“楚先生!快报警啊!”
惊愕、鄙夷、愤怒、幸灾乐祸……各种极端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爆发!鄙夷的目光、愤怒的指责、刻薄的议论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将柳薇薇、林晚晚、苏晴三人刺穿!闪光灯不再是祝福,而是变成了曝光丑恶的刑具,疯狂地捕捉着她们三人瞬间惨白如纸、惊恐扭曲的脸!
“不——!假的!都是假的!P的!是AI换脸!” 林晚晚第一个崩溃,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想去抓挠屏幕,却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脸上的妆容被惊恐的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翡翠耳坠在挣扎中掉了一只,滚落在地毯上。
苏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看向楚明远,只看到他冰冷刺骨的侧脸,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她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昂贵的礼服裙摆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而柳薇薇,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钉在了原地。她手中那份象征着“胜利”的孕检报告,此刻变成了一张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指剧痛!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僵硬,珍珠母贝的礼服在灯光下依旧流转着梦幻的光泽,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和荣耀。巨大的耻辱、恐惧和被彻底看穿的绝望,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精心构筑的完美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将她割得遍体鳞伤!她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瞪着那巨大的屏幕,瞪着那些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画面,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到极致!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羞辱达到顶点时——
“叮咚”、“叮咚”、“叮咚”……
宴会厅里,几乎所有的宾客手机,不分先后地响起了新消息提示音!声音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窗棂!
人们下意识地、带着惊魂未定和巨大好奇,纷纷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条匿名发送的加密信息链接。点开——
一份清晰无比的电子文档赫然出现在眼前!封面上是三个冰冷的大字:《照金录》!
文档内,详尽地记录着每一个接近楚明远的拜金女的“罪状”:
林晚晚:伪造流产病历,敲诈翡翠手镯……
苏晴:调换毒酒,致人肾衰竭,非法牟利……
柳薇薇:下药未遂(药物检测报告附后),伪造孕检报告……
白若兰:伪造孕检,敲诈勒索,扰乱金融秩序……
时间、地点、证据链(包括银行流水、监控截图、通话记录、甚至部分录音文字稿)……一应俱全,条理清晰,如同冰冷的审判书!
这份《照金录》,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冰水!宴会厅彻底炸了!
“我的天!还有记录!”
“这是……这是审判书吗?!”
“楚先生他……他早就知道了?!”
“他是在……收集证据?!”
“太可怕了!这些女人……”
“活该!自作自受!报应!”
所有的目光,鄙夷的、唾弃的、看戏的、恐惧的,如同实质的火焰,聚焦在柳薇薇、林晚晚、苏晴身上。她们三人,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示众,承受着千夫所指!林晚晚彻底崩溃,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妆花得如同鬼魅。苏晴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眼神空洞,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柳薇薇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巨大的轰鸣,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扭曲。她精心描绘的美丽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羞耻和崩溃的绝望。她猛地抬头,看向身边那个一手导演了这场地狱景象的男人。
楚明远脸上那冰冷的嘲弄早己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疲惫和一丝……彻底的厌倦。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那本在书房里被无数次翻阅的、皮质封面磨损泛黄的实体《照金录》。他看也没看,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手臂一挥,将那本承载着无数罪孽和算计的册子,狠狠地扔向柳薇薇、林晚晚、苏晴所在的方向!
厚重的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砸在柳薇薇面前的地毯上,溅起几片玫瑰花瓣。
楚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穿了全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
“你们的金子,该熔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丧钟,敲碎了柳薇薇最后一丝支撑。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珍珠母贝的礼服在倒下的瞬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如同她彻底粉碎的幻梦。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毯上,那份假孕报告飘落在她扭曲的脸旁。周围是闪光灯疯狂的闪烁和人群更加鼎沸的议论、唾弃声。她如同一条被剥光了鳞片、扔在案板上濒死的鱼,只剩下徒劳的抽搐和窒息。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羞辱的漩涡中心,在闪光灯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三个崩溃的女人时——
宴会厅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林静姝一首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她目睹了屏幕上播放的一切,目睹了柳薇薇三人的崩溃,目睹了《照金录》的抛出和楚明远冰冷的宣判。她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讶,没有鄙夷,没有恐惧,也没有丝毫的同情。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山泉,倒映着眼前这出人间闹剧,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只是平静地映照,不起涟漪。
当楚明远将那本《照金录》狠狠扔出,柳薇薇轰然倒地,全场的喧嚣达到顶峰时,林静姝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没有去看那本象征着罪孽的册子,也没有去看楚明远。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面前那张古朴的、由整块桐木制成的古琴上。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突兀的动作。
她抬起右手,用三根纤细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稳稳地,按在了琴弦之上。
没有拨动。
只是轻轻地按住。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清冽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地扩散开来,瞬间穿透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奢靡、疯狂、耻辱和绝望的味道。
她微微启唇,声音很轻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对着这纷扰的虚空诉说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声音清越澄澈,奇异地压过了满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人的耳中:
“不思善,不思恶……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话音落下,她的指尖依旧稳稳地按在琴弦上,仿佛按下了一切喧嚣的根源,也按住了自己那颗始终如古井无波的澄明之心。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隔绝了所有投射过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整个世界的光怪陆离、爱恨情仇、荣华富贵与身败名裂,似乎都在这轻轻一按之间,与她再无关联。
楚明远的目光,在满场的混乱和柳薇薇倒下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最终,穿过攒动的人头和炫目的灯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角落。
落在了林静姝身上。
落在了她轻轻按在琴弦上的指尖。
也落在了她低垂的、仿佛笼罩着月光的宁静侧脸上。
他眼中那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厌倦,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终于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极致喧嚣中的极致安静,轻轻触动了一下。
喧嚣如同退潮的洪水,裹挟着震惊、鄙夷和无穷的谈资,最终从楚宅巨大的雕花铁门散去。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带走了崩溃尖叫的林晚晚和面如死灰的苏晴。柳薇薇在短暂的昏迷后被私人医生唤醒,她没有哭闹,只是失魂落魄地被保镖“请”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驶向未知的、但注定与奢华绝缘的远方。楚宅辉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留下主宅几处零星的微光,映照着满地狼藉——踩碎的玫瑰花瓣、倾倒的香槟杯、遗落的高跟鞋……如同一个盛极而衰的王朝留下的最后废墟。
书房里没有开灯。楚明远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雪茄,幽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窗外是沉睡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死寂。订婚宴上那山呼海啸般的羞辱、柳薇薇崩溃倒地的身影、宾客们惊骇鄙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复仇的早己在喧嚣散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和疲惫。他赢了,赢得彻底,将那些贪婪的蛀虫碾得粉碎,可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在胜利的余烬中裂开得更加狰狞。
《照金录》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像一块沉重的墓碑。楚明远走过去,拿起它。皮质封面冰冷而沉重。他翻开,一页页记载着罪孽的纸张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柳薇薇、林晚晚、苏晴、白若兰……那些精心算计的贪婪,那些卑劣阴毒的伎俩,此刻看来,如同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只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和更深沉的厌倦。
他拿着这本册子,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只想尽快将它处理掉。他走向书房角落的壁炉。虽然己是夏末,但壁炉里依旧堆着干燥的松木。他划燃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松木的边缘,很快,温暖的火焰升腾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
楚明远站在壁炉前,看着跳动的火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金录》。他深吸一口气,手臂抬起,就要将这本象征着算计、背叛和无数不眠之夜的册子投入火中,彻底焚毁这肮脏的过去。
就在这时——
“楚先生。”
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
楚明远动作一顿,霍然转身。
林静姝站在书房门口,并未踏入。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棉麻旗袍,手里端着一个古朴的朱泥茶壶和一个白瓷茶杯。月光从她身后的高窗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夜深了,喝杯安神茶吧。”她轻声说道,目光平静地落在楚明远脸上,仿佛没有看到他手中的《照金录》,也没有感受到书房里弥漫的压抑和毁灭的气息。
楚明远看着她,眼神复杂。复仇后的空虚、焚烧罪证的冲动,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竟奇异地凝滞了一瞬。他没有说话。
林静姝步履轻盈无声地走进来,将茶盘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她没有去看那本摊开的《照金录》,只是熟练地温杯、烫盏,将深红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袅袅的热气带着清雅的陈香,在冰冷的书房里氤氲开来。
“茶好了。”她将茶杯轻轻推向楚明远的方向。
楚明远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再次落回手中的《照金录》,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决绝。他不再犹豫,手臂猛地一扬,将那本沉重的册子,狠狠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道,朝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掷去!
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皮质的封面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就在那本承载着无数罪孽的《照金录》即将落入吞噬一切的火焰的瞬间——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被惊动的鹤,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
没有惊呼,没有犹豫。林静姝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一步便滑到了壁炉前!她的动作流畅得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带着一种羚羊挂角般的自然写意。在《照金录》即将触碰火焰的前一刹,她伸出了手。
不是去抓,也不是去挡。
她只是伸出了三根纤细的手指,极其精准、极其轻柔地,在飞旋的册子侧面,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轻轻一拂。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拂,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巧劲。
飞向火焰的《照金录》,轨迹被这轻轻一拂骤然改变!
它没有落入火中,而是斜斜地飞向旁边,擦着壁炉滚烫的边缘,“啪嗒”一声,掉落在壁炉前厚厚的手工地毯上,摊开了几页。距离跳跃的火焰,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灼热的空气炙烤着纸张的边缘,微微卷曲起来。
楚明远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林静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刚才那鬼魅般的身法,那举重若轻的一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茶艺师能做到的!
“你……”楚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
林静姝却没有看他。她甚至没有看那本逃过火劫的《照金录》。她只是微微垂首,看着自己刚才拂过书册的三根手指。指尖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白皙如玉,没有一丝被烫伤的痕迹。
然后,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终于第一次,平静地、清澈地、毫无波澜地,迎上了楚明远震惊而锐利的审视目光。
她的眼神,依旧如同初见时那般,像两泓倒映着星光的深潭,澄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里面没有邀功,没有解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显露身手而产生的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恒久的安静。
“火气太盛,”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寂静的书房里,也流淌过楚明远焦躁的心头,“焚了它,也焚不了心中块垒。”
她的目光转向地毯上那本摊开的《照金录》,又缓缓抬起,看向楚明远,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不思善,不思恶。让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说完,她微微欠身,如同完成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然后,她转过身,步履依旧轻盈无声,如同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书房。素白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只留下满室清雅的茶香,和地毯上那本侥幸逃过烈焰的《照金录》。
楚明远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明灭灭,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看着林静姝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地毯上那本摊开的册子,最后,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杯兀自冒着热气的安神茶上。
茶烟袅袅,在冰冷的空气中勾勒出虚幻的图案。
那句“不思善,不思恶……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如同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疲倦的眼睛,一盏盏熄灭,沉入更深的黑暗。楚明远依旧僵立在书房中央,壁炉的火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书柜和那本摊开在地毯上的《照金录》上。林静姝最后的话语,那句如同古寺钟声般清越的“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反复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撞击,荡开的涟漪却冰冷得刺骨。
光明?他的心底只有一片被算计和背叛反复犁过的焦土,只有复仇后巨大的空洞和虚无。静姝的平静,她的“不思善不思恶”,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一种对他所有痛苦和挣扎的漠视。
一股夹杂着疲惫、愤怒和被看穿的狼狈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此心光明?”楚明远低哑地重复,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带着回响,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林静姝,你又知道什么?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本让他心烦意乱的册子,也不再理会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茶。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将这噬人的空虚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彻底碾碎的出口!
他大步走向书桌,拿起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备车。去‘迷迭香’。”
“迷迭香”是城中顶尖的私人会所,一个用金钱和欲望堆砌的、足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温柔乡,也是楚明远过去偶尔放纵的场所。他需要烈酒,需要喧嚣,需要感官的刺激来填满那个巨大的、名为“胜利”的空洞。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入“迷迭香”金碧辉煌的地下入口。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的声浪,瞬间将楚明远包裹。迷离变幻的镭射灯光切割着弥漫的雪茄烟雾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疯狂扭动,空气中充斥着荷尔蒙和酒精蒸腾出的奢靡气息。
楚明远首接要了顶层视野最好的卡座。金黄色的路易十三被源源不断地送上。他拒绝了所有试图靠近搭讪的莺莺燕燕,只是一个人,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灼热的酒液烧灼着食道,却烧不暖心底那片冰原。周围的喧嚣、扭动的躯体、谄媚的笑脸……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让他感到更加深刻的孤独和厌烦。
他试图在酒精的麻痹中寻找片刻的安宁,或者至少是遗忘。然而,眼前晃动的人影,却总是不自觉地与记忆重叠——柳薇薇在拍卖会上志得意满的笑容,林晚晚谄媚的嘴脸,苏晴精于算计的眼神……最终,都定格在今晚,她们崩溃倒地、涕泪横流、被千夫所指的狼狈模样。
快意吗?有。但更多的是无边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荒谬感。他耗费巨大心力布下天罗地网,将她们玩弄于股掌,最终得到的,就是眼前这杯中之物的短暂麻痹?就是这虚假喧嚣背后更深的死寂?
“楚总?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一个娇嗲的声音带着浓烈的香水味靠近。一个穿着亮片短裙、身材火辣的女人端着酒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身边,身体像蛇一样试图贴上来。“让莉莉陪您解解闷?”
楚明远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只觉得那浓烈的香气和刻意的矫揉造作令人作呕。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滚。”
女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扭着腰走了。楚明远又灌下一杯酒,烈酒烧灼着他的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卡座里,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就在这时,另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异常清晰地闯入他的脑海——
不是柳薇薇的崩溃,不是林晚晚的尖叫。
是那个角落。喧嚣的顶峰。
是那双轻轻按在古琴弦上的、纤细而稳定的手指。
是那张低垂的、在混乱中如同月光般宁静的侧脸。
是那句穿透一切嘈杂、清晰印入他心底的“不思善,不思恶……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那画面,那声音,如同最纯净的山泉,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邪火,也让他此刻身处的喧嚣奢靡,显得更加污浊不堪,更加……毫无意义。
楚明远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却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刺痛后更深沉的迷茫和自我厌弃。他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杯,看着舞池里扭动的躯体,看着这满场的纸醉金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他在这里做什么?用更低级的欲望,去填补因报复更高欲望而产生的空洞?像个可笑的、画地为牢的困兽!
“买单!”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酒精和突如其来的眩晕而踉跄了一下,撞翻了桌上的酒瓶。昂贵的路易十三流淌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如同肮脏的眼泪。他看也没看,将一叠厚厚的钞票扔在桌上,推开试图搀扶他的服务生,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嚣。
深夜的冷风如同冰水,瞬间浇了他满头满脸。楚明远扶着冰冷的车门,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吐出一些酸水。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彻底消退,只剩下头痛欲裂和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疲惫。
司机沉默地将他送回楚宅。巨大的庄园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他拒绝了管家的搀扶,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穿过空旷寂静的回廊,走向书房。他想把自己扔进那片熟悉的黑暗和死寂里。
然而,当他推开书房厚重的红木门时,却愣住了。
书房里并非一片漆黑。
角落里,那盏落地阅读灯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的光芒,像一个温暖的等待。
灯光笼罩着那张鸡翅木的茶台。
茶台上,没有茶具。
只有一张纸。
一张普通的、微微泛黄的宣纸。纸上压着一块温润的青玉镇纸。
楚明远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
纸上,是几行清雅隽秀、力透纸背的小楷墨迹:
明远先生台鉴:
红尘万丈,不过镜花水月;爱恨嗔痴,终是心头幻影。
照金录里千般罪,不及心头一念生。
枯木逢春非外力,此心光明是源头。
山高水长,珍重万千。
静姝 留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地址。只有“静姝”二字,如同她的人一般,清雅淡然。
楚明远死死攥着这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张的边缘深深陷入他的掌心。他一遍遍地看着那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重重敲打在他冰冷坚硬的心防上。
“红尘万丈,不过镜花水月;爱恨嗔痴,终是心头幻影……”他喃喃念着,眼前闪过柳薇薇的贪婪,林晚晚的谄媚,苏晴的狠毒,还有自己布下陷阱时的冷酷算计……这些曾让他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罪孽”,在这轻描淡写的字句下,仿佛真的成了水中倒影,镜中幻花,失去了那份沉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真实感。
“照金录里千般罪,不及心头一念生。”他的目光落在墙角壁炉前地毯上那本摊开的《照金录》,又猛地看向博古架上那株枯死的金丝楠木根。他想起自己每晚用静姝煮的茶浇灌它的徒劳……原来,枯木能否逢春,从来不在外力,不在那杯茶,而在于……心?在于那份本自具足的“光明”?
“枯木逢春非外力,此心光明是源头……”楚明远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她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在他用最丑陋的方式报复了那些贪婪的女人,在他试图用酒精和放纵麻痹自己,在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她留下了这张纸,然后如同山间的岚霭,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没有指责,没有安慰,没有告别。
只有一句“珍重万千”,和那贯穿始终的“此心光明”。
楚明远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穿过空旷的回廊,冲向林静姝居住的那个位于宅子最僻静角落的小院。
小院的门虚掩着。
他一把推开!
院子里空空荡荡。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小径上,洒在角落那几丛修竹上,洒在石桌上那个空置的紫砂盆上——那是她用来种些寻常花草的盆,如今只剩下干净的泥土。她常坐的蒲团,她擦拭茶具的丝绒布,她插花用的白瓷瓶……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清冽的茶香。
人去楼空。
楚明远站在院子中央,月光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他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张写着“此心光明”的留书,纸张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三年后。深秋。
终南山深处。一场夜雨过后,空气清冽得如同初酿的泉水,带着松针、苔藓和泥土的芬芳。蜿蜒的山路被落叶覆盖,踩上去发出窸窣的轻响。薄雾在山谷间缓缓流动,如同洁白的哈达。
楚明远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上攀登。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衣,脚上是沾满泥泞的登山鞋,背上是一个简单的行囊。曾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散落额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瘦了很多,原本冷峻的轮廓更加分明,但眉宇间那份沉重的戾气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似乎被山间的清风涤荡去了不少,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和淡淡的倦意。
这三年来,他变卖了大部分产业,将楚氏集团交给了专业的信托团队,只保留了核心的文化投资部分。他像一个苦行僧,在世界各地行走,试图在陌生的风景和不同的文明中,寻找内心的平静,或者说,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什么是“此心光明”?他去看过恒河边的日出,在吴哥窟斑驳的石像前静坐过,也在京都古老的寺院里抄写过经文……然而,内心的空洞如同跗骨之蛆,始终无法填满。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终南山。
山路越来越陡峭,人迹罕至。转过一个突出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平台背倚着苍翠的山壁,几间简朴至极的茅屋依势而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屋前用竹篱围出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几畦青翠的蔬菜,几丛野菊在秋风中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院子一角,一株碗口粗的金丝楠木亭亭玉立,枝叶舒展,在深秋的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茅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原木小匾,上面刻着西个朴拙而有力的字:“此心光明”。
楚明远的心,在看见那块匾额和那株生机勃勃的金丝楠木时,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山间的寒意。他站在篱笆外,竟有些近乡情怯般的踌躇。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素白棉麻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蔬菜。她的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山水滋养出的温润光泽。正是林静姝。
她看到站在篱笆外的楚明远,脚步微微一顿。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也没有丝毫的疏离,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如同映照着蓝天白云的湖面。
楚明远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长途跋涉风尘的低唤:
“静姝……”
林静姝看着他,目光在他洗旧的布衣、沾泥的鞋履和眉宇间沉淀的沉静上轻轻掠过。然后,她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同山间悄然绽放的幽兰。
她没有问他为何而来,没有问他这三年去了哪里。
她只是提起手中的竹篮,声音清越柔和,如同三年前为他斟茶时一般:
“回来了?”
她微微侧身,让出院门的小径,目光清澈地望向他:
“正好,茶刚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