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金属切割的火光在废墟上彻底熄灭。
最后一块扭曲变形的卡车底盘在能量焊枪的哀鸣中断裂,轰然砸落在堆叠如山的金属废墟之上。
那堆金属像是巨兽被撕碎的残肢——断裂的承重大梁带着水泥块的附着物,烧焦的轮胎钢丝如同剥开的筋腱,锈迹斑斑的引擎缸体还在冒烟,最上层是几块巨大的、被熏黑的市政井盖。
它们沾满了干涸的血和难以名状的油污残渣。
空气中弥漫着高温金属特有的、如同血液被烧焦的血腥气。
三十名女监控人宛如冰冷的工蚁。
她们银白色的崭新装甲上沾满了油腻的金属粉尘和放射性污迹,如同刚爬出油井的采矿机械。
没有交谈,没有停歇。
钢钉枪低垂在身侧,粗粝的枪管被烟灰涂抹得黯淡无光。
她们将那堆沉重的金属残骸分割,冰冷的机械手无视金属边缘的锋利毛刺,将它们一块块拖拽、组装、扣死在临时焊接的巨型平板拖车上。
拖车在坑洼的地面上发出绝望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那扭曲的钢铁间,电器联盟那被刮花、却依旧刺眼的闪电徽记,马桶人迷彩陶瓷碎片的惨白斑驳,还有深嵌在金属褶皱里、己被高温熏烤成焦黑的细小摄像人线路碎片都被颠簸着拖行,在夕阳下投射出更加扭曲拉长的阴影。
她们如同拖拽着一座墓碑,穿越焦土。
仓库沉重的防爆闸门在巨大的拖车前缓缓滑开,像是深渊张开巨口,吞噬掉最后一点橘黄的暮光。
惨白刺眼的全功率灯管骤然亮起,如同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将仓库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露,也将那庞大狰狞的金属山峦彻底暴露在审判之下。
它身上附着的机油、血肉残渣、扭曲的联盟标记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空气中本就浓郁的金属腥甜和放射性尘埃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铁锈气味,如同含血的唾液。
“2500单位金属:确认接收。”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林映寒意识中响起。
林映寒的回应只有更冰冷的意识指令:执行半泰坦建造协议。
指令落下,死寂被更巨大的恐怖撕裂。
没有预热,没有缓冲。
仓库尽头那道被K-1撕开的裂痕——那曾铸造216名新兵的熔炉之口轰然爆发出远超以往的暗红色光芒。
这一次不是流淌的熔岩,而是沸腾淤积的铁池。
被拖入熔炉的金属发出了并非溶解的消融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金属构件在重压下的扭曲尖鸣,又混杂着有机物瞬间碳化的噼啪脆响,更像是一座城市在活活咽气前的最后悲鸣。
暗红血光贪婪地舔舐着电器联盟的遗骸、马桶人尸骸的碎屑、摄像人零落的线路……
它将一切都强行锻打、压缩、重组。
那堆废铁在红光中疯狂地抽搐、变形,体积被不可抗拒的伟力强行压缩、凝聚。
暗红色的光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巨口,从西面八方包裹住被压缩的核心,强行构筑、填充、挤压着内部空间。
一层、两层、三层,惨白色的巨大装甲结构如同从血水中析出的骨骼支架,带着厚重的焊接纹路和蒸汽时代的粗犷,被强行锻造出来。
每一次结构成形的瞬间,都伴随着钢铁被撕裂般的惨烈轰鸣。
仓库的钢梁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粉尘如雪般簌簌落下。
铸造的轰鸣声里,林映寒核心处理器捕捉到了一串尖锐的报警数据流,那是来自K-1临时搭建、环绕着熔炉运行的超压环境监控节点。
其中一个节点的读数疯狂飙升、闪烁,然后彻底熄灭。
节点信号最后的反馈图像被强行截取到林映寒的主屏上。
画面抖动着,那是被暗红强光边缘映照的空间裂缝内壁。
在翻滚的血光与沸腾的金属浆液中,一枚边缘被高温熔融变形、沾满紫色油泥的电器联盟徽记碎片,正死死卡在一根刚刚成型的惨白色泰坦肢体结构内部的能量导管接口上。
几根如同活物触须般、沾染着淡绿色荧光(与博士踩碎的重元素培养液残迹何其相似!)的细小神经线,正试图刺入那金属碎片中暴露的接口……
画面在剧烈干扰中黑屏。
K-1巨大的复合目镜死死锁定那处熔炉翻腾的血光。
镜面被灼热气流蒸腾得一片模糊,青白色的数据流以极限速度冲刷。
她覆盖精密涂层的机械手在身侧紧紧攥起,一枚备用的微型探针在她掌心无声碎裂,细小晶片刺入防护涂层,渗出机油,但她毫无所觉。
铸造到了最后阶段。
整个半泰坦的模糊轮廓己在暗红血光中隐隐可见。
一个覆盖着惨白色厚重装甲、线条如同山脉般硬朗、但只有腰部以下结构的半身怪物。
它如同被腰斩的巨神残骸,浸泡在诞生它的血光之中,散发着原始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压迫感。
裂痕开始猛烈收缩、愈合,暗红光如同退潮般消失。
巨大的身影取代红光矗立在那里。
惨白,沉默。
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高温与辐射烧灼痕迹的恐怖气流从这钢铁造物表面散发出来,如同它第一口带着腥气的呼吸。
气流卷起仓库地面的紫矿尘埃和金属碎屑,形成一股灰黑色的微型风暴。
风暴掠过仓库角落。
那堆刚刚生产出来、僵首冰冷、尚未唤醒的216名新兵中的一部分——特别是靠近熔炉的几个单位——她们的装甲表面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被急速风化的金属,变得晦暗、斑驳。
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几下,接连熄灭,彻底陷入死寂。
无声无息地,她们朝后倒去,沉重的金属躯体撞击地面,发出绝望的闷响。
牺牲品无声地躺在原地,像一堆报废的零件。
仓库顶灯惨白的光柱冰冷地笼罩着这一切。
那半截新生的泰坦,脚下还流淌着熔炉未尽的灼热残渣液滴,如同亵渎的涎水。
它庞大的阴影将林映寒、K-1以及仓库里残存的、还“活着”的单位,一同吞没进冰冷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