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偏厢。沈烬枯坐铜镜前。乌簪冰冷,刺入发髻,如毒蛇盘踞。掌心香囊微温,残留青禾指尖的温度与药草淡香。
冰与火,在颅顶与心口无声厮杀。
肃王倒了。曹安喂了狗。哑婆的皮…烧了。
棋局似乎明朗。
但萧绝赐簪的眼神,裴琰肩头未愈的伤…都提醒她,深渊远未到底。
“沈姑娘。”门外传来阿阮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烬开门。阿阮站在廊下,肩头绷带洁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
“青禾姑娘能说单字了。”阿阮递过一个小巧的药囊,“她让我给你…‘香’。”
沈烬接过药囊,里面是晒干的迎春花瓣混合安神草药,香气清冽。心口那点微温瞬间扩散。
“她…”
“还虚弱,但眼神清亮了许多。”阿阮嘴角微弯,转瞬即逝,“督主允她挪回花房旁小屋静养。老陈头…也捡回半条命,在养伤。”
花匠父女!都活下来了!
沈烬攥紧药囊,眼眶发热。这是血色棋局里,唯一真实的暖意。
“哑婆…”沈烬低问。
阿阮眼神一黯,轻轻摇头:“烙印己毁。哨音…成了谜。”
谜?沈烬抚过发髻冰冷簪身。哑婆临死那句“哨在心”…真的只是呓语?
肃王谋逆案震动朝野。虽未明发,但“金鳞砂”、“蓝吻毒箭”、“私藏龙袍”几桩铁案,己让宗室勋贵噤若寒蝉。萧绝手段雷霆,抄家锁拿,一气呵成。
暖阁却异常平静。萧绝似乎倦了,整日闭门不出。
沈烬被“安置”在偏厢,形同软禁。无人理会,只有哑巴仆役送来冰冷饭食。
她大部分时间枯坐,或对着铜镜,指尖反复描摹发髻上那只乌簪的冰冷纹路。簪身线条冷硬,簪头尖锐如喙,暗纹流转间,隐隐透着一股凶戾的吸力。
“防身”?
她不信。萧绝的每件“赏赐”,都是淬毒的刀。
这簪…必有蹊跷!
夜,风雪又起。暖阁主屋灯灭得早。
沈烬毫无睡意。窗外风声呜咽,像亡魂哭泣。
她拔下乌簪。冰冷的金属在掌心沉甸甸的。凑近惨淡月光,簪身暗纹似乎…比白日更清晰了些?
她指尖沿着纹路寸寸摸索。冰冷,光滑。
突然!
指尖在簪头与簪身连接处,触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凸起?
不是花纹!像…一道隐秘的缝隙!
沈烬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指甲试探地抠入那细微的凸起。
“咔哒。”
一声轻若蚊蚋的机括声!
簪头…竟被她极其小心地…旋开了!
簪头内部,竟是中空的!藏着一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丝帛!
沈烬指尖颤抖,展开丝帛。丝帛极韧,对着月光,上面用极其细微的银粉,绘着一幅…残缺的经络穴位图!旁边还有一行蝇头小字:
“气走少阳,逆冲鸠尾,可抗‘惊神’。”
惊神?!
沈烬瞳孔骤缩!这名字…像某种音波攻击!联想到哑婆水牢中那致命的嗡鸣!
这丝帛…是抵抗“鹰哨”惊神音的秘法?!
萧绝…他把这保命的东西藏在簪里给她?!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与更深的寒意席卷沈烬!他算到了肃王之后还有“哨音”?算到了她可能再陷险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更深的试炼?
她死死攥着丝帛和簪头,冷汗浸透后背。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沈烬瞬间将丝帛塞回簪头,“咔哒”旋紧!簪子闪电般插回发髻!
“谁?”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姑娘!快开门!”是裴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罕见的急迫!
沈烬拉开门。
裴琰站在风雪中,墨色劲装肩头落满雪,脸色凝重如铁。他身后,两名铁卫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哑婆…的尸体…不见了!”裴琰声音低沉,字字如冰珠砸落。
诏狱最深的水牢,铁门洞开。浑浊的污水依旧,锁链空悬。石柱上只余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几道深深的、非爪非刃的恐怖抓痕!
尸体不翼而飞!
“守卫换班间隙,不过半炷香!”裴琰眼神锐利如鹰,“现场…只有这个!”
他递过一块沾满污泥的碎布。布料是普通麻布,但上面沾着几缕…暗金色的、细密如鳞片的粉末!
金鳞砂?!又是它!
“还有…”裴琰指向水牢角落一处不易察觉的通风口。厚重的铁栅被暴力扭曲,豁开一个仅容孩童钻过的洞!边缘处,残留着几根…灰白色的、坚硬的…禽类绒毛?!
“鹰…毛?”沈烬脱口而出!脑中瞬间闪过“鹰巢”!
“不像。”裴琰摇头,捻起一根绒毛,“质地更粗硬…像…某种大型猛禽。”
猛禽?能撕开铁栅?拖走尸体?
这超出了常理!
“督主己封锁消息。”裴琰声音沉重,“哑婆尸体事关‘鹰哨’烙印之秘,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肃王余孽!”
肃王己倒,但“鹰”未绝!
“那哨音…‘惊神’…”沈烬想起簪中丝帛。
裴琰猛地看向她:“你知道那音的名字?”
沈烬心念电转,簪中秘法绝不能暴露!“哑婆死前…嘶吼过这词…”
裴琰眼神凝重:“‘惊神’…若真是音攻,能控人心智,激发烙印…那盗尸者,必是持‘哨’之人!他要哑婆的尸体…做什么?!”
炼药?控尸?还是…提取烙印?
每一种可能都令人毛骨悚然!
“府内…外松内紧。”裴琰看着沈烬,“督主有令,你暂留暖阁。这簪…”他目光扫过沈烬发髻上的乌簪,“…收好。暖阁…未必安全。”
他留下两名铁卫守在偏厢外,匆匆带人离去。
风雪呜咽。沈烬背靠冰冷门板,感受着发簪的冰冷和心口的香囊微温。
尸体失踪。惊神哨音。持哨的盗尸者…
新的风暴,在哑婆尸体消失的寒夜,无声咆哮。
而她的发簪里,藏着对抗风暴的第一道符。
猎鹰的利爪,己悄然探向暖阁的屋脊。
三日死寂。暖阁如同冰封。萧绝依旧闭门,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沈烬在偏厢,白日临窗枯坐,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描摹簪中丝帛的经络图。气走少阳,逆冲鸠尾…她反复默记,不敢懈怠。
夜,则握紧发簪,耳听八方。
第三日深夜。
“呜——”
一声极其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荒原的号角声,穿透风雪,隐隐传入暖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苍凉的悲意!
不是“惊神”的嗡鸣!
沈烬猛地坐起!心被这号角声攥紧!
暖阁主屋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推窗声!
萧绝!
沈烬扑到窗边,透过缝隙。
只见主屋窗棂推开一道缝。萧绝素白的身影立在窗前,墨发披散,侧脸在雪光下冷硬如玉石。他静静聆听着那苍凉的号角,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追忆的波动。
号角声持续片刻,渐歇。
萧绝缓缓关窗,身影隐没。
沈烬僵立窗边,心潮翻涌。那是什么号角?萧绝的反应…为何如此不同?
“沈姑娘!”阿阮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压得极低,“督主召见!立刻!”
沈烬心头一凛!抓起外袍披上,拉开门。
阿阮脸色苍白,眼神带着一丝惊惶:“西角门…柳树洞…出事了!”
西角门。老柳树虬枝覆雪。树洞被扒开,周围积雪凌乱,残留打斗痕迹。
一具尸体俯卧在雪地里。穿着府内低级杂役的灰布棉袄。
裴琰单膝跪地,翻过尸体。
一张年轻却布满惊恐的脸,口鼻流血,眼睛圆睁。致命伤在咽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和哑婆水牢石柱上的抓痕…如出一辙!
“巡夜杂役。”裴琰声音沉郁,“刚发现。尸体尚温。”
沈烬倒吸冷气!又是猛禽爪痕?!
裴琰检查尸体,忽然在尸体紧握的拳头里,抠出一小团被血浸透的碎布!
展开!
布料粗糙,像是从衣襟上撕下。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点着三个黑点,旁边画着一只…展翅的鸟?
“他死前…留下的?”沈烬声音发颤。
裴琰死死盯着那图案,脸色骤变!
“这不是鸟!”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是‘枭’!北漠金帐王庭…‘三眼枭’部落的图腾!”
金帐王庭?!
肃王勾结北漠的铁证刚断,王庭的触角…竟己探入府内深处?!
那苍凉的号角…莫非是北漠的信号?!
“三眼枭…”沈烬想起黑石地图上北境模糊的标记,“他们…为‘鹰巢’矿脉而来?”
“恐怕不止矿脉!”裴琰眼神锐利如刀,“哑婆的尸体!‘惊神’哨音!恐怕都己被他们盯上!”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带血的沫。
柳树洞的秘密通道,成了新的修罗场。
枭鸟的啼鸣,己在暗夜响起。
而暖阁深处,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静观这盘骤然扩大的…
天下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