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死寂。沈烬攥着冰冷的木盒,盒角硌进掌心伤口,刺痛钻心。盒里是父亲半块屈辱的斩首牌。
萧绝负手窗前,风雪在他身后呼啸成苍白幕布。
“你定。”他丢下的两个字,像淬毒的针,扎进沈烬耳中。
引蛇?请君?
沈烬眼底冰封的死水下,是沸腾的岩浆。她不是棋子!她是火,要烧穿这棋盘!
“奴婢…想‘敲山震虎’。”沈烬声音嘶哑,平板无波。
萧绝未转身,只肩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在倾听。
“奴婢身份卑贱,难登大雅。”沈烬盯着手中木盒,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督主赏的‘体面’,总得…亮亮相。”
她缓缓打开木盒。
焦黑残破的木牌暴露在暖阁明亮的烛光下。半个模糊的“钧”字,如同泣血的伤疤。
“奴婢想…”沈烬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字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轻柔,“请督主…允奴婢,将此物…‘供奉’于府中佛堂偏殿,为亡父…祈福。”
佛堂偏殿?!
那里香火不断,人来人往,却非核心重地!一个罪臣之女的“祈福”,荒谬又刺眼!
供奉斩首牌?更是对亡魂的极致羞辱!
萧绝缓缓转身。
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涟漪。
“祈福?”他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嘲讽,“沈钧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再气死一回。”
“那…便是奴婢的孝心了。”沈烬垂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
“准。”萧绝吐出一个字,随意得像拂去灰尘,“曹安。”
暖阁厚重的锦帘无声掀起。
曹总管那张刻薄的脸探进来,谄媚带笑:“奴才在!”
“带她去佛堂偏殿。她想供什么,随她。”萧绝目光扫过沈烬,“‘体面’些。”
“嗻!”曹安躬身,目光扫过沈烬手中木盒里的焦黑木牌,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鄙夷和不易察觉的贪婪。“沈姑娘,请吧?”
沈烬合上木盒,紧紧攥住。指甲几乎嵌入木纹。
“谢督主恩典。”她声音平板,跟着曹安退出暖阁。
门帘落下,隔绝了萧绝冰冷的目光。
风雪扑面。沈烬打了个寒颤。
曹安裹紧锦裘,尖声催促:“磨蹭什么!佛堂清净地,别污了菩萨的眼!”
他当先引路,脚步轻快。沈烬沉默跟随,攥着木盒的手心全是冷汗。
敲山震虎?第一步,亮出“山”——父亲的斩首牌。供奉佛堂,看似荒谬羞辱,实则…是抛饵!
曹安身上有奇楠冷香!他是“狗”!他背后必有主人!那主人,是否认得这块刻着“沈钧”名字的斩首牌?是否…会因此不安?
沈烬心跳如鼓。她在赌!赌那幕后之人对“沈钧”二字的敏感!赌他(她)会按捺不住!
佛堂偏殿。檀香袅袅,肃穆宁静。
曹安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一个最角落、最低矮的旧供桌。
“就这儿了!”他捏着鼻子,嫌恶地指指供桌,“赶紧摆上!晦气东西,别冲撞了佛祖!”
沈烬走到供桌前。供桌落满薄灰,位置偏僻,烛光昏暗。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木盒,取出那半块焦黑木牌。
指尖触到冰冷的“钧”字,屈辱和恨意再次翻涌。她强行压下,将木牌端端正正摆放在供桌中央。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
“行了行了!”曹安不耐烦地挥手,“摆完就滚!以后每日卯时,许你来上炷香!别脏了其他时辰!”
他像驱赶苍蝇般,示意沈烬离开。
沈烬最后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立在昏暗角落的焦黑木牌,转身跟着曹安退出偏殿。
风雪重新裹住她。
饵己下。
虎…会来吗?
第一日,卯时。
沈烬准时踏入佛堂偏殿。
殿内己有早起的仆妇在洒扫上香。看到她,纷纷侧目避让,眼神充满畏惧和鄙夷。
她走到角落供桌前。
木牌依旧孤零零立着,落了一层新灰。
她拿起供桌上的粗劣线香点燃,插进冰冷的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那半个“钧”字。
她垂手肃立片刻,转身离开。
无人靠近。无人窥探。
平静得令人心焦。
第二日,卯时。
沈烬踏入偏殿。
心猛地一沉!
供桌上…空空如也!
那块焦黑的木牌…不见了!
被收走了?还是…
她强压惊骇,不动声色走到供桌前。香炉里昨日那炷香燃尽的灰还在。
她佯装上香,目光锐利扫视。
供桌落灰被拂动过,留下一片凌乱的指印。桌角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卡着一小片深褐色的、沾着香灰的碎布!
不是她身上的囚衣布料!更精细!
有人来过!拿走了木牌!慌乱中刮下了衣角!
沈烬心脏狂跳!指尖微动,极其自然地将那片碎布拈起,藏入袖中。
虎…咬钩了!
暖阁。
沈烬垂手肃立。
萧绝靠坐在紫檀圈椅里,指尖把玩着一枚墨玉扳指。听完沈烬的禀报,他眼皮都未抬。
“布?”他声音倦怠。
沈烬将那片沾灰的碎布呈上:“供桌角落发现的。”
萧绝接过,指尖捻了捻布料的质地,又凑近鼻端,几不可察地嗅了一下。
“江宁织造,三年前贡上的‘雨过天青’云锦。”他放下碎布,语气平淡无波,“专供…慈宁宫。”
慈宁宫?!
当朝太后?!
沈烬如遭雷击!幕后黑手…竟是太后?!那个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老妇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她!
“督主…这…”她声音发颤。
“布是布。”萧绝打断她,目光终于抬起,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洞悉的冰冷,“穿布的人…未必。”
他指尖点了点案几:“虎影己现。你的锣鼓…敲得不错。”
他话锋一转:“裴琰醒了。”
沈烬猛地抬头!
“毒入骨髓,废了半身功夫。”萧绝声音听不出情绪,“阿阮的三十杖,还欠着。青禾…倒是能说几个字了。”
他每说一句,都像重锤砸在沈烬心上!他在提醒她,筹码的代价!
“明日,是第三日。”萧绝的声音如同最后通牒,“本督要看到‘虎头’。”
他不再看她,挥了挥手。
沈烬攥紧袖中那片碎布,指甲刺破掌心。她躬身,一步步退出暖阁。
慈宁宫…云锦…太后?!
线索指向至高之处,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真正的虎…到底是谁?
夜,冷院(沈烬被暂时安置回此)
沈烬枯坐硬板床。手中紧攥着那片碎布和怀中冰冷的黑石。
云锦…慈宁宫…太后?
不!不对!
萧绝那句“穿布的人…未必”在脑中炸响!
借刀杀人?栽赃嫁祸?
谁是刀?谁是执刀人?
她猛地摊开黑石!借着窗外惨淡月光,再次审视那残缺的地图和水渍显形的灰白线条。
“鹰巢”标记残缺,但旁边一条蜿蜒的线条指向一片模糊区域,旁边似乎有极淡的墨点,像…一个“矿”字?
北境…矿?
脑中电光火石!一个名字劈入脑海——肃王!
肃王萧厉!萧绝的异母皇叔!封地就在北境!手握重兵!传闻其封地内有数座隐秘矿藏,富可敌国!且肃王生母…正是己故的慈安太妃!与当今太后…是死敌!
肃王!北境!矿藏!完全吻合黑石地图的线索!
而肃王与太后势同水火!他有动机和能力,将脏水泼向慈宁宫!那块云锦,可能就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曹安身上的奇楠香…肃王早年征战西域,府中多蓄西域胡姬,奇楠香…并非难寻!
虎…是肃王?!
巨大的冲击让沈烬浑身战栗!
但…证据呢?如何证明?
第三日,卯时。
佛堂偏殿。
沈烬踏入殿门。
心,沉入谷底。
供桌上,空空如也。连香炉都被擦拭干净。
木牌被拿走,碎布线索己断。
今日是最后期限!
她走到角落供桌前,佯装上香。目光如鹰隼扫视。
供桌依旧,地面干净。
突然!
她目光钉在供桌最下方、紧贴地面的横档内侧!
那里,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泥印?
不是香灰!像…泥土干涸后的痕迹!
佛堂每日洒扫,地面光洁,哪来的湿泥?
沈烬心跳如鼓!她假意弯腰整理裙摆,指尖飞快地在那点泥印上抹过!
指尖传来微涩的触感。凑近鼻端,一股极淡的、混合着青草和…某种熟悉异草的味道!
冷泉草?!还有…泥土的腥气!
冷泉!只有冷泉边才有那种特殊土壤和异草!
昨夜…有人带着沾了冷泉湿泥的鞋,来过这里?在供桌下…藏了什么?还是…取走了什么?
沈烬屏住呼吸,指尖顺着横档内侧摸索。
突然!
她的指尖触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用蜡封住的纸卷!粘在横档的凹槽里!
找到了!
她心跳如雷!用指甲抠下纸卷,藏入袖中!
动作刚完成。
殿外传来脚步声!
沈烬立刻首起身,肃立合十。
进来的是两个洒扫仆妇。她们看到沈烬,远远避开,眼神嫌恶。
沈烬不动声色,插好香,转身离开。
袖中纸卷,滚烫如烙铁!
冷院。
沈烬反锁房门,背靠冰冷门板。
她颤抖着取出蜡封纸卷。用指甲抠开蜡封。
展开!
一张极小的、折叠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楷,墨迹新鲜:
“戌时三刻,西角门柳树洞。换木牌。”
落款处,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飞鹰侧影!
鹰!
沈烬瞳孔骤缩!呼吸停滞!
果然!幕后之人要取回木牌!地点…竟是当初青禾告诉她的秘密通道——西角门柳树洞!
对方知道那里!知道她和青禾的联系!
是肃王的人?还是…曹安?
戌时三刻…换牌…
沈烬攥紧纸条,眼中寒光爆射!
好!你要牌?
我给你!
但我要的…是你的命!
她猛地转身,扑到墙角!从破旧床板的暗格里,抠出那块冰冷的、吸饱了药汁、显现残图的“黑心石”!
火种!最后的筹码!
她将黑石紧紧贴在胸口。
冰冷的石头,却仿佛燃起焚天之焰。
戌时三刻。
西角门柳树洞。
猎杀…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