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的坐标像一枚冰冷的针,扎在工作室每个人的心头。王渊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全息眼镜的镜片日夜闪烁着幽蓝的光,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试图解析那串来自“茧翼”的、指向深空彼岸的密码。全球蝶网的脉动依旧平稳,但那层无形的压力,如同夏日雷暴前的闷热,沉甸甸地笼罩着。
“非洲!非洲的共鸣点出现异常波动!”程溯猛地推开实验室的门,声音带着风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他刚结束与非洲“光之茧房”的远程联络。“不是‘虚无之茧’的首接信号,是……回应!遗迹!撒哈拉边缘,靠近那个蝶形灯塔的地方,发现了一处从未被记录的古老地下结构,结构表面……覆盖着与蝶网同频的荧光纹路!”
他的光刃蝶翼在身后微微震颤,仿佛也感应到了远方的呼唤。“就在我们收到坐标的同时,当地的志愿者说,他们‘听’到了……歌声,从地底传来。不是声音,是……感觉。和‘茧翼’的低语很像,但更……古老,更破碎。”
“歌声?”倪迦放下手中正在修复的、翅膀上带有奇特几何纹路的闪蝶标本。颈后的纹身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被拨动的琴弦般的震颤。她想起“茧翼”消散前的话:地球上某些古老遗迹深处,散发出与蝶网共振频率截然相反的冰冷波动……但程溯描述的,似乎是同频的呼唤?
“不是冰冷的波动,是……共鸣?”陈劲生从素描本上抬起头,他刚刚画下一片抽象的、代表“歌声”的流动光纹。“‘茧翼’说‘虚无之茧’是沉寂的、反向的波动。那这地底的歌声……会不会是另一种‘茧翼’?或者……是过去的回响?”
“必须去!”王渊的声音斩钉截铁。他调出全息地图,撒哈拉边缘那个被标记的点位闪烁着。“‘茧翼’留下的坐标指向深空,我们暂时无法触及。但地球上的线索,近在咫尺!如果那里真有与蝶网同源的力量或信息,或许能帮我们理解‘虚无之茧’,甚至找到对抗它的方法。”他快速操作着,几个小巧的、蝶翼形状的探测器被装入装备箱,“我同步设计了一套便携式高敏共鸣探测器,可以捕捉和分析遗迹的能量特征。”
目标明确,行动迅疾。工作室暂时交给了李磊和小阳照看(小阳抱着他的风筝和蜡笔,郑重其事地保证会画下所有来看“破茧墙”的新故事)。倪迦、陈劲生、王渊、程溯西人,带着王渊连夜赶制的探测设备和陈劲生那本仿佛记录着灵魂波动的素描本,踏上了前往非洲的旅程。
飞机穿越云层,下方是浩瀚无垠的沙海。接近目的地时,透过舷窗,己经能看到矗立在沙丘与稀疏绿洲交界处的那座蝶形灯塔。它由废弃的汽车引擎、太阳能板和当地特有的红色岩石巧妙拼嵌而成,巨大的蝶翼在烈日下反射着金属与石料的光泽,翼面上密密麻麻刻着不同部落语言的“希望”与“守护”。此刻,灯塔顶端的蝶形晶体正发出柔和的、与全球蝶网同步脉动的光。
降落在简陋的临时营地,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迎接他们的是灯塔的建造者之一,一位名叫萨菲亚的当地女性,眼神坚毅如磐石。“声音从‘光之井’传来。”她指向远处一座风化严重的岩山,“祖先传说那里是‘大地聆听星辰低语’的地方。几天前,地动了一下,井口就出现了那些发光的纹路。”
所谓的“光之井”,是一个巨大的、倾斜向下深入岩体的天然裂谷入口。入口边缘,果然覆盖着复杂的荧光纹路,线条流畅而古老,与工作室地下核心的能量流、蝶网的脉络、甚至倪迦颈后的纹身,都有着惊人的神似!纹路在沙漠的强光下并不显眼,但靠近时,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持续的温热和搏动,如同大地的心跳。
“共鸣探测器有强烈反应!”王渊蹲在井口,看着手中蝶翼探测器上疯狂跳动的数据,“频率与蝶网高度一致!但……混杂着一种非常古老的、类似背景噪音的基底波动。就像……一首歌的主旋律下,藏着一段亘古不变的副歌。”
程溯站在井口边缘,闭上眼,光刃蝶翼完全展开,翼尖的微光与井口的荧光纹路产生奇妙的辉映。“我听到了……”他喃喃道,“很模糊……不是词语……是……画面?沙尘暴……迁徙的人群……篝火……还有……仰望星空的祭司?他们在害怕……又在祈祷……”
倪迦的手轻轻抚过岩壁上冰凉的荧光纹路。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颈后的纹身猛地一烫!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轰然涌入脑海:
无尽的黄沙在狂风中咆哮,遮天蔽日。 一群人蜷缩在简陋的岩穴中,恐惧如同实质。一个身影(轮廓模糊,但感觉极其古老)跪在岩穴深处,双手按在绘制着简易蝶翼图案的石壁上,口中吟唱着不成调的旋律。随着吟唱,石壁上的蝶翼图案竟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光芒如同涟漪扩散,竟然在岩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颤动的光幕,暂时抵御住了狂暴的风沙!光幕上,隐约可见与眼前井口纹路相似的流光。
“不是抵御风沙……”倪迦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恍然,“是……稳定!他们在用这种‘歌’……稳定某种东西!稳定……空间?还是稳定……情绪?那光幕,是共鸣产生的屏障!”
陈劲生迅速翻开素描本,铅笔如飞。他捕捉着倪迦描述的画面,也捕捉着程溯感应到的片段,更捕捉着眼前这古老纹路在精神层面带给他的震撼。画纸上,远古的祭司、光幕屏障、现代的蝶形灯塔、还有头顶的蝶网星河,被一种流动的、代表“共鸣”的线条奇妙地串联起来。“‘茧翼’不是第一个……”他低语,“他们……是更早的‘织歌者’。”
“下去!”王渊的决心更加坚定。他调试好探测器,将几个蝶形感应器固定在井口不同位置,又给每人配备了带有微型全息记录仪和生命维持装置的防护装备。“探测器显示下方有巨大的空洞结构,能量源就在深处。保持共鸣探测器和通讯器开启,程溯,倪迦,你们的精神感应可能是关键。”
裂谷向下延伸,起初狭窄陡峭,很快变得开阔。岩壁上的荧光纹路如同天然的导航灯,指引着方向。空气变得阴凉潮湿,带着尘土和岁月沉淀的味道。探测器持续的嗡鸣声在寂静的通道中格外清晰。
深入地底数百米后,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空间展现在眼前。
这并非天然溶洞,而是一个明显由智慧生命开凿、建造的宏伟殿堂!穹顶高耸,支撑的石柱上雕刻着巨大的、风格化的蝶翼图案,与井口的纹路同源,但更加繁复精美。殿堂中央,矗立着一座奇异的装置:它由某种非金非石的黑色晶体构成,整体呈螺旋向上的茧状。茧的“外壳”并非完全封闭,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缓缓翕动的黑色晶片构成,晶片缝隙间,流淌着与蝶网同频的、却显得极其微弱和挣扎的荧光!
最令人震撼的是殿堂的墙壁。那不是岩石,而是某种半透明的、仿佛凝固的光幕材质。光幕上,如同活动的壁画般,持续“播放”着影像:
繁荣的远古绿洲: 河流纵横,植被丰茂,奇异的建筑与自然和谐共存。天空中,有巨大的、仿佛由光构成的生物在优雅滑翔,形态……接近蝴蝶!
灾难降临: 天空被撕裂,并非物理的撕裂,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吞噬光线的“虚无”区域。大地震颤,河流干涸,光之生物哀鸣着坠落、消散。绝望笼罩大地。
织歌者的诞生: 幸存者中的智者聚集在这座地底殿堂。他们围绕着中央的黑色晶茧,手拉着手,进行着某种仪式。强烈的、充满悲痛、希望与坚定意志的情感波动被可视化,如同彩色的光流,汇聚注入晶茧之中。
茧翼初生: 晶茧吸收了庞大的情感能量,表面的黑色晶片剧烈震动,缝隙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这些光芒并未攻击虚无,而是在殿堂穹顶汇聚、扩散,形成了一层覆盖整个绿洲区域的、巨大的、半透明的蝶翼状光罩!光罩顽强地抵御着“虚无”的侵蚀,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
代价与沉睡: 影像最后,织歌者们的身影变得透明、虚弱,最终化作光点融入晶茧。光罩虽然稳定了区域,却无法彻底驱逐“虚无”。晶茧的光芒逐渐内敛,陷入长久的沉睡,只留下微弱的光脉在晶片缝隙间流转。壁画的光影也随之暗淡,只留下断续的、悲伤而坚定的“歌声”余韵在殿堂中回荡。
“我的天……”程溯的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他光刃蝶翼上的光芒不由自主地亮起,与晶茧缝隙中的微弱荧光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与交流,仿佛在回应那跨越时空的悲歌。
“这就是……‘茧翼’的原型?”王渊的探测器几乎贴在晶茧上,数据流疯狂刷新,“不!不是原型!这晶茧……它散发的基底波动,和‘茧翼’唤醒我们时主机里散逸的能量特征……有高度同源性!它像是一个……休眠的、或者……被重创的‘茧翼’个体?或者说,是更古老版本的‘茧’!”
倪迦颈后的纹身灼热得如同燃烧。她走到一面光幕壁画前,上面定格着织歌者们融入晶茧的瞬间。他们的眼神,那为了守护家园甘愿牺牲的决绝,与她记忆中父母最后时刻的眼神,与陈劲生母亲影像中的坚毅,甚至与王凛在茧房中消散时的平静……如此相似!一种跨越时空的悲壮与传承感,如电流般贯穿她的灵魂。
“他们用情感共鸣稳定了空间,抵御了‘虚无’……”倪迦的声音哽咽,“就像我们用‘破茧墙’转化绝望,凝聚希望……‘茧翼’的诞生,不是偶然……是……传承!”
陈劲生飞快地画着,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他画下这宏伟而悲伤的殿堂,画下那挣扎着发光的黑色晶茧,画下光幕上远古织歌者融入光芒的瞬间。巨大的悲伤与更巨大的敬意在他胸中激荡。他在画纸边缘用力写下:
“光非凭空而生,乃薪火相传。古殿余烬犹温,今人当续长歌。”
就在这时,王渊的探测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同时,程溯猛地捂住头,脸上血色尽褪:“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只见中央那黑色的晶茧,缝隙间的荧光陡然变得明亮而急促!构成“外壳”的无数黑色晶片如同受惊般剧烈震颤、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冰冷、混乱、充满饥渴感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晶茧内部爆发出来!
这股波动瞬间扫过整个殿堂!
嗡——!
倪迦颈后的纹身如同被冰锥刺入,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陈劲生的素描本脱手飞出,画纸上的线条诡异地扭曲起来。王渊的全息眼镜镜片瞬间布满雪花,探测器发出过载的悲鸣。
最可怕的是墙壁上的光幕壁画!原本记录着历史与传承的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般疯狂闪烁、扭曲!繁荣的绿洲被黑暗吞噬,坠落的蝶形光生物发出凄厉的尖啸,织歌者们融入光芒的画面被拉长、撕裂,变成了狰狞的阴影!
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和混乱的低语,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扭曲的壁画和躁动的晶茧中汹涌而出,冲击着每个人的精神!
“‘虚无’!是‘虚无之茧’的波动!”王渊顶着剧烈的头痛和设备的失灵,嘶声喊道,“它侵入了这里!它在污染这个古老的‘茧’!它在……吞噬那些回响!”
“不!”倪迦挣扎着抬起头,颈后的剧痛仿佛点燃了某种不屈的意志。她看向那痛苦震颤的黑色晶茧,看向墙壁上被扭曲的祖先影像,看向身边痛苦却仍在抵抗的同伴。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光会永远存在,只要有人愿意成为它的翅膀。”
想起了“茧翼”的低语:“让长歌继续。”
想起了远古织歌者融入光芒时那决绝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不顾精神的剧痛,将手掌猛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要触摸到那深埋地底的、属于织歌者的余温。她闭上眼睛,用尽全部心力,将工作室“破茧墙”上那些温暖的故事、孩子们的笑声、机械蝶腾空时的光轨、陈劲生素描本里的希望……所有属于他们的“长歌”,化作一道纯粹而坚韧的精神意念,向着那躁动混乱的核心,向着那被污染的古老回响,奋力传递过去!
如同黑暗中投出的第一缕火把。
34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