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章共录”制度推行己满一月。
百坊陆续归册,信图存卷,三章合印,礼部、贡局与宗主堂三方监印,表面风平浪静。甚至有坊间传言道:“林氏此局,果真立住了。”
首到那日清晨,一纸奏章送抵礼部尚衣司,由其转呈贡局,再递交宗主堂。
赵司正面色凝重,缓声念道:
“近有坊中绣品售出,所附信章为‘洛绣坊’印,实查绣品源自‘素羽坊’,图纹不符、底录不清。疑有共章混用之嫌,请主堂与贡局核查。”
我在宗主堂亲阅奏章,心头微震,指节一阵冰凉。
信章混用,不啻于伪造信任。
祖母听罢语气仍平,眸中却多一丝冷意:
“当初设此共章,便预知有人图浑水摸鱼。若不早剖开,怕是比过去更难收场。”
我低声道:“我要查,不为林氏,也为那百章共印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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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听潮斋内,清书接到线人暗报:
“昨夜有人潜入绘工偏房,取走‘信图副本三’之一页,疑有摹绘意图。”
她立刻召集绘工复查,却发现第三册图录底页有三幅被替换:墨色模糊、线脉不齐,乍一看无异,细查却破绽百出。
“这不是误换。”她目光冷厉,“有人故意调包,要乱我信章根基。”
更甚者——沈致远那日翻阅礼部旧案,竟意外查得一份秘档:
“二十年前,贡章失录三十余枚,其中包括主印一枚,未明所踪。当年仅由内审封档,无外传。”
他沉声补充:
“若有人早藏旧章于坊中,今借信章共录之名混入,那便非坊间伪章,而是制度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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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召集宗主堂例会,清书与沈致远同时赶到。
案上铺开信图副本、章印核册、贡局旧帐。
我看向清书:“那些图真出自你处?”
清书轻轻颔首:“是我三月前亲绘的水绣底图,从未外传。”
沈致远立即道:“若我调出当年失章之样式,再比对混印之图章,可证是否有人以旧章行伪制。”
我望着祖母。
她静默片刻,眼中闪过锐意。
“你可知,一旦查实旧章作伪,便是自证制度破绽?”
我回她坚定一眼:“不查,是助伪者作乱;查,是自救。宁可摔我所立,不可坏我所信。”
清书忽而一笑,苦中带刚:“如今世道,信最易被利用,也最难守护。”
我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越难,越要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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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贡局召集“信章核查堂”,礼部、宗主堂、贡局三署齐列,百坊代表亦在堂下。
我挺身而出,朗声道:
“本宗主以林氏宗主身份,坦承此事所涉确为制度疏漏,但制度之初衷无错,错在人心。”
“为表诚意,林氏愿开卷自查,全坊信图、章印、图录皆可重核;若我林氏有欺——自请去宗主之位。”
堂下一片哗然。
祖母一手执权杖,敲于地面,音如洪钟:
“信章不破,是因我们不惧自揭短。若连我们都藏掖遮丑,那便真该被拔除。”
沈致远亦呈上伪章样式、旧章账册,言明来源:“此批伪章皆出自‘同盛铺’,其账尾流入者,仍与当年通绣案中余党相关。”
清书展开信图卷,指出图录伪处:
“正图皆有底纹、细脉、绣针暗印,三图皆不符。其后页无细纹说明,乃摹画伪作。”
贡局主印沉声问:“此若坐实,将重设制度审查。你等仍愿继续试行?”
我首面其问:
“信章之制,是因世人不信。若因一伪而否百章,岂非更助伪者之意?试行可缓,信心不可退。”
礼部副使点头:“此言虽勇,却有理。章可复立,人心不再生,制度何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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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局最终裁定:
设“信章核印局”专核旧章伪章混用之案;
听潮斋图录主册移入贡局封档,由礼部副署共监;
宗主堂保有章制主导权,但新坊加入制度试点须经三司共议。
当夜,我立于宗主堂外长廊。
春风微起,灯影摇曳。
沈致远自背后而至,沉声问我:“你可后悔?”
我轻声:“不悔。”
他微笑:“你不悔,那我便继续破局。”
他步入夜色,我望着他背影渐远。
清书步至我身旁,递来一卷新绘底纹:
“姐,这是我补绘的三图,绣于纸外,暗印纹深,不入外眼。”
我接过,纸脉坚韧,笔触沉稳。
她低声道:“若你一日守信,我便一日绘章。”
夜己深,而我心头却亮。
这条路,再长,也要走下去。
因为信,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