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将至,贡局设下“章审对比席”,列日开审。
此次审议之局,空前浩大。三司代表、礼部主案,及八坊正主悉数在列,堂前设比对长案,堂后百坊代表观席旁听,气势如潮。
我与清书并肩步入,手中捧着“梅隐章”原稿及副绘。她眼神沉静,我心内如绷之弦,却不显分毫动摇。
旧派赵谟当先而来,身后立着广源坊坊主与其书吏。他将一卷古旧绣卷高举于众,冷冷开口:
“真假之别,不在笔墨,而在传承。”
我抬眸望向堂上正座,语声清晰:“那便请各位——以眼为证,以绣为明。”
“章审对比”正式开启。两卷图样由绣局司正与印章司吏共同展开。长案之上,古纹新绣并陈,针线细节清晰可见。
司正持笔镜尺量,沿图审线,细察纹构、针法、章识。
片刻后,他俯身一礼,向诸官申报:“据两图比照,章纹构形一致,落针同源,唯赵氏所出卷轴右下所印图章,与林家副绘所录不符,应为后印,属改图之列。”
堂中一片哗然。
赵谟脸色剧变:“此印是林家自设之私印,岂能自证自明?”
席中一名文官忽然起立,正是礼部印章司的主吏,他朗声道:
“赵氏所呈图卷,其右下印章模压结构,己与礼部三年前查封伪章档案完全一致,确系私造图印。其所用印版,未曾入部。”
清书从容将手中“章源图册”翻至第一页。其上,是林家三代所传之章样源图与绣印手证,一一归档,印证清晰。
我挺身而出,语气不急不缓:“若论传承为凭,那便请问赵大人,当年您赠图入局之日,可曾存档备案?可有工时底稿?可留证据图批?”
赵谟顿时语塞,张口欲言,却只吐出一声沉哑低咳。
祖母步履稳健地步入大堂,身后数位坊主齐至,皆是数十年未露面的坊界旧主。
她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开口:“章纹之争,看似图稿对阵,其实是信与义之比。”
“凡事凭信,若无信可循,只能问心。”
众人沉默中,一坊主拱手起身:
“我瑶光坊,愿立信于林氏。”
“我远缦坊,愿以章据为铭。”
数位此前持观望态度的坊主亦纷纷起身表态,连一位原属旧派的副主也低头出列,缓声言道:“昔日讳言章变,今观林氏据实守道,愿归新局。”
赵谟双手僵立原地,面色铁青,仿佛忽然苍老了数岁。
祖母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却透骨:“林家求的,从不是一个高位,而是一条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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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致远独自查阅沈家旧仓,在一箱早年遗账中,翻出一批“广源图集”纹样交易账册。
他将卷册一页页摊开,眉头紧锁,随后迅速将其送往礼部印务司,并对主吏首言:
“这些纹样全部列于三年前‘广源图集’名下,但其来源却登记为——‘通绣会外绘团’。”
礼部主吏大惊:“竟有集体制伪组织?”
沈致远点头,语气冰冷:“此案若查,所牵不止一个坊主,而是一整条假图制伪链。”
“他们伪造的,不止章样,更是坊界数十年的信任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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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审落幕后,坊间舆论迅速反转。
“林氏所守章信,己成坊业准绳。”
“赵氏所失,不是图,而是义。”
听潮斋外,日暮余光落在堂前石阶上,清书立于我侧,轻声说道:
“姐姐,我们走得对。”
我望向空下之堂,缓缓点头:“但我们还得,走得远。”
这一场公开之审,裁定的不只是图样之真假,更是坊界信义之所在。
从此,林家所改之章,不再止于纸墨——而真正走入人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