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宗主终审将至,贡局之内,灯火彻夜不息,城中街巷亦悄然躁动。
前夜归宅后,祖母即密召三坊正主入听潮斋。表设小宴,内署三策:“明扶中立,暗制旧派,再稳官心。”语毕,她抬手捋了捋佛珠,目光沉凝如水。
母亲杜氏亲掌绣堂运转,随即安排二叔林仲礼以听潮斋名义,暗中递话予左翼坊团:“林家愿共议新策,但绝不为旧章回头。”这一番话送出,东侧西坊顿起涟漪。
祖母轻叩案几,冷声一句:“能拉的拉住,不能拉的——明日,就叫他们服下这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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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子时,沈致远独自潜入沈家旧书阁,寒露未散,阁中尘香依旧。
他翻遍三列密架,终在最下方一角找到那封尘多年的锁章铁函,封口之上,赫然印有“丞相旧印”。
他拂去尘土,小心开启。函中所载,是一份六年前的密录——贡典章样曾暗中流出三样,被卖予南洋“万贯恒”。其一正是“明华鸾阙”,本为朝贡专用,不得流通。
沈致远神色肃然,将卷封缄,用火漆重新封函,连夜送抵御史司正府前。他立于门外廊下,风过袖动,低声开口:
“若此物出现在异邦之手,贡制将无以自立。”
司正沉吟良久,声音沉重:“你可知牵涉何人?”
沈致远眼神如霜:“若不破此例,纵林氏得宗主之位,也只是一时虚名。三年之内,仍将旁落。”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入心骨。司正点头:“此物暂由御史府封存。明日之议,我等将设旁听席,质证诸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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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清书意外遭袭。
《万样图录》副本第三册,原藏于听潮斋偏阁,竟被人趁夜泼墨毁卷。纸页焦黑淋漓,唯留一纸残字:“守章不可逆天,百坊当守本分。”
清书立于门前,眸光沉若寒潭。
她冷声道:“立刻封锁听潮斋,全院停工,绣娘不得外出。”
众人惊愕,她己转身入堂,唤来主事与工娘:“三夜三日,重绘图录副本。若无其图,宗主之名,何谈正义?”
众人起身应诺,却无一人敢质疑。
清书亲自执笔开线,连夜绘制。案上烛火长明,她十指染红亦未曾停笔。身边的绣娘皆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人,看着她咬牙坚持,不禁眼圈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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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分,卫砚悄然抵达绣阁外,提着药汤站在帘外,语气压得极低:
“清姑娘,这药是温经活络的,手指磨破易入寒。”
里头笔声未歇,隔了一会儿才传来清书轻淡的回音:“放门口吧,我手上是图,不是命。”
卫砚站了一刻,终是低声道:“你不是一个人撑着的,我在。”他声音不大,却沉稳坚定。
清书笔锋微顿,却未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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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母亲杜氏至阁外探望,见她神色苍白仍未歇笔,语气终于缓了几分:“清书,你若不撑,姐姐那边……也难撑。”
清书手腕微颤,低头苦笑,却不肯落泪:“所以,我不能倒。”
她眼中那一份执拗,不再是少女的意气,而是林家新代的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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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清晨,贡局钟声三响,昭示终审之日己至。
我立于贡局门前,身着家绣正服,纹线墨金,冠笄稳妥,神情沉定。
沈致远身披朝服立于不远处,眉目清冷,手中早己无那铁函。消息传回——函件己由御史封存,明日旁听席将设质证。
我望向他,眼神交汇的刹那,他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一瞬。
我轻声:“你可安稳了吗?”
他声音低哑:“还未稳透,但你放心,我在。”
这一刻,仿佛百般思绪都凝在这一句“我在”里,叫人无声动容。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入贡局正堂。
祖母立于我侧,轻声道:“今日之后,你要真正站到所有人眼前。”
我点头,声音不大,却如山如钟:
“我不会负林氏,也不会负百坊。”
终审将启,诸局归位。我们所有筹谋、奔走与守望,都将化作今朝正锋前的一寸寸力。
风云之下,我抬步入堂。
战鼓未鸣,锋火己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