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龙被押入囚车时,眼中最后一丝桀骜终于被绝望碾碎。他看着围观百姓愤怒的脸,听着此起彼伏的唾骂,心中那股不甘与怨毒,像毒蛇般啃噬着五脏六腑。他不甘心就这么身败名裂,更不甘心那些曾与他勾结分赃的“大人物”们,还能在淮南的官场上作威作福。
“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冷金龙在颠簸的囚车里喃喃自语,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一个疯狂的念头渐渐成形——既然我要下地狱,那就拉上一群垫背的!
审讯是在金陵府衙的刑房进行的。主审官本是龙天策麾下的参军,见冷金龙只是重复着“我认罪”,却对同党之事闭口不谈,正准备按律定罪,冷金龙却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我要见龙将军!”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我有要事禀报,此事足以搅动整个淮南,甚至震动神都!若不见他,我死也不会说!”
参军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龙天策。
龙天策正在与玉倾城商议如何进一步稳定粮价,听闻冷金龙有“惊天秘闻”要禀报,眉头微蹙:“哦?他还有什么底牌?”
玉倾城放下手中的账册,沉吟道:“此人经营淮南粮道数十年,与官府往来密切,说不定真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你不妨去看看。”
龙天策点了点头,起身前往刑房。
刑房内,油灯昏黄,冷金龙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形容枯槁,却死死盯着门口。见龙天策走进来,他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几分疯狂:“龙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淮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说。” 龙天策开门见山,金发黑眸锐利如刀,“若你所言属实,或许能换个痛快。”
“痛快?” 冷金龙笑得更厉,“我要的不是痛快,是让那些人,陪我一起不痛快!”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去我粮仓最东头的地窖,撬开第三块地砖,下面有个紫檀木匣,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龙天策示意参军按他所说去取。半个时辰后,参军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回来,匣子上了三把锁,显然是极为重要之物。
冷金龙报出了开锁的密码,木匣被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墨香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叠厚厚的账册,封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三个字:百官行述。
龙天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首页,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什么账册,分明是一份详细记录着淮南各级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黑料集”!
每一页都按官职高低排序,记录着官员的姓名、任职地、贪腐的具体数额、手段,甚至还有与商人勾结的时间、地点、证人……字迹娟秀却带着冰冷的精准,显然是有人长期暗中搜集整理而成。
“这是……” 龙天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三十年了。” 冷金龙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疲惫,“从我父亲那辈起,就开始记这本账。谁给我们冷家行方便,谁收了我们的好处,谁借着职权敲诈勒索,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这本账,就是我们冷家在淮南立足的护身符——谁要是敢动我们,我们就把这本账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
龙天策继续往下翻,越看心越沉。
记录的官员,上至节度使,下至县令,足足有上百人。其中最刺眼的,莫过于几个人名:
——淮南节度使李衮:“开武六年,借征讨左贵之名,虚报军需,侵吞军饷二十万贯;强征民夫三千,半数死于劳役,克扣抚恤银五千两……” 后面还附着李衮与粮商勾结,以次充好供应军粮的交易记录,甚至有他在符离战败后,为掩盖罪责,贿赂朝中官员的证据。
龙天策握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难怪李衮在符离如此轻敌,原来心思根本不在战事上,而在中饱私囊!
——淮西蔡州太守王郎:“开武七年,献左贵首级前,私吞叛军粮仓粮食十万石,变卖后得银八千两;与冷金龙勾结,垄断蔡州盐铁交易,每年分赃一万五千贯……” 账册上甚至记录着王郎如何“演戏”擒获左贵,实则早己与左贵达成协议,用“假首级”骗取朝廷封赏的细节。
“这个伪君子!” 龙天策低声怒斥。他就觉得王郎献首太过顺利,没想到竟藏着如此龌龊!
——户部员外郎邓遂:“开武五年至今,利用掌管淮南漕运之便,与冷金龙勾结,每船粮食抽成三成,累计侵吞漕粮五万石;伪造灾荒文书,骗取朝廷赈灾款三万贯……” 邓遂是京官,却在淮南的贪腐网络里,扮演着“保护伞”的角色,账册上详细记录着他每年从淮南收受的贿赂,甚至包括几处隐蔽的宅院和田地。
最让龙天策心惊的,是最后一页记录的名字:
——费文桧(费无极管家):“代费相打理淮南产业,每年通过粮价操纵、土地兼并,获利五十万贯,其中三成孝敬费相;开武七年,受费相密令,暗中资助左贵粮草,意图让淮南战乱迁延,牵制龙天策……”
费无极!
龙天策猛地合上账册,胸腔里怒火翻涌。他终于明白,为何左贵叛乱能支撑如此之久,为何李衮作战如此不力,为何冷金龙敢如此嚣张——这背后,竟有一条从淮南官场延伸至朝堂中枢的贪腐链条,而费无极,很可能就是这条链条的顶端!
“这份账册,你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龙天策盯着冷金龙,声音冰冷。
“以前是护身符,现在……” 冷金龙笑得凄凉,“是催命符,也是送葬符。我倒要看看,李衮、王郎,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费大人,没了这身官皮,还能不能活得那么体面!”
他看着龙天策震惊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龙将军,这淮南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吧?你以为平定了左贵,就安稳了?这些蛀虫,比叛军更可怕!”
龙天策拿着那叠“百官行述”,走出刑房时,只觉得手中的木匣重逾千斤。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吞噬着淮南的民生,也侵蚀着大唐的根基。
玉倾城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怎么了?”
龙天策将账册递给她,沉声道:“淮南的新篇章,恐怕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玉倾城翻开账册,秀眉也渐渐蹙起。
冷金龙的供词,像一颗投入淮南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暗流。这份百官行述,牵扯的不仅是淮南的官员,更是将矛头指向了朝堂的核心势力。
处理,必然会引发一场官场大地震,甚至可能牵动费无极背后的世家集团,掀起更凶险的政治风暴。
不处理,这些蛀虫便会继续侵蚀淮南的根基,百姓的苦难永无宁日,大唐的统治也会摇摇欲坠。
龙天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金发黑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撞上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语气坚定,“平定叛乱,是荡平外患;肃清贪腐,才是稳固内安。这新篇章,哪怕荆棘丛生,也必须走下去。”
夜色渐浓,金陵府衙的灯火,亮到了天明。一份加急的奏报,伴随着那册“百官行述”的抄本,正快马加鞭地送往神都长安。
淮南的天,要变了。而属于大唐的“新篇章”,在平定战乱之后,又将迎来一场关于吏治与贪腐、正义与阴谋的,更艰巨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