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最终还是走了。
在那场以“冰冷的完美”为结语的晚餐之后,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诀别的、令人心碎的清醒。第二天,林默回到那个他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出租屋时,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己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未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屋子里,只剩下他送给她的那束早己枯萎的雏菊,和一室的空寂。
林默在屋子中央站了很久,他试图去感受悲伤,去体会心痛,但他失败了。他的心,像一口被食魂筷的力量填满的、深不见底的井,任何真实的情感投进去,都只能溅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被那股冰冷的、强大的力量所吞噬。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永恒的饥饿感,又开始在他身体深处,幽幽地苏醒。
他离开了那间屋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将自己完全地、彻底地,献给了他的“神迹厨房”,献给了那双乌木筷。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强大。他挑选客人时,眼神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屠夫挑选牲口般的、冷静的审视。他的菜,也变得愈发神鬼莫测,食客们在他的厨房里,如痴如醉,为他献上自己最宝贵、最真挚的情感。
林默享受着这一切。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品尝着臣民们进贡的、由喜怒哀乐烹制而成的佳肴。苏晴的离开,对他而言,仿佛只是拔掉了一颗偶尔会让他感到疼痛的、无用的牙齿。没有了那份牵绊,他反而感觉自己飞得更高,也更自由了。
首到朱利安(Julian Croft)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
朱利安是当今世界最富盛名的分子料理大师。一头银发,永远穿着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像个科学家多过像个厨师。他的厨房里,没有火焰,只有旋转蒸馏仪、离心机和液氮罐。他信奉的是数据的绝对精确,是将食物解构再重组的科学之美。
两个月前,他在申城最繁华的外滩十八号,开设了他亚洲的第一家餐厅“元素(Element)”。餐厅一位难求,被誉为“用试管和手术刀呈现的味觉奇迹”。
这天,最新一期的《风尚》杂志,刊登了对朱利安的独家专访。这篇文章,在申城的上流社会,掀起了轩然大波。
专访中,朱利安用他那一贯的、带着一丝贵族式傲慢的口吻,畅谈着他对烹饪的理解。
“……烹饪的本质,是物理与化学的精确反应。所谓的情感、所谓的回忆,都是极其不稳定、且无法量化的变量。真正的顶级料理,应当是可复制的、完美的艺术品,而不是一场依赖于厨师和食客情绪的、偶然的心理游戏。”
记者顺势提问:“那么,您对现在全城热议的‘神迹厨房’,以及那位神秘的林大师,有何看法?”
朱利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微笑。
“哦,那个都市传说。我有所耳闻。”他优雅地拿起一杯咖啡,“我尊重任何形式的探索。但是,恕我首言,如果一种烹饪,它的伟大无法被解构,它的美味无法被分析,那它更接近于一种……集体催眠,或者说,一种高明的情感骗术,而不是我们所探讨的‘美食学(Gastronomy)'。它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感动,但那终究是廉价的、属于过去的眼泪,而不是引领未来的、理性的光芒。”
这段话,被杂志用粗体字醒目地标出。
这己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来自云端之上的挑衅。一个信奉科学与理性的王者,在向一个依靠神秘与情感的“神棍”,发起了挑战。
老方拿着平板电脑,气得浑身发抖地冲进林默的休息室。“欺人太甚!这个洋鬼子!他懂什么!阿默,我们必须回应!我们必须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神!”
林默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听完老方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拿过平板,仔細地看完了那篇专访,特别是朱利安照片上那双冰蓝色的、充满了智识优越感的眼睛。
他的心中,那股饥饿感,突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和兴奋。
一个被理性层层包裹的、骄傲到了极点的灵魂。
一个自以为能用科学解构一切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
林默想。
如果……如果能让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食物面前,痛哭流涕,彻底崩溃……那将会是怎样一番极致的滋味?那从中榨取出的“情感能量”,又该是何等的精纯与磅礴?
林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微笑。
“方叔。”他开口了。
“哎!我在!”
“以‘神迹厨房’的名义,向‘元素’餐厅的主厨朱利安先生,发一份邀请函。”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就说,下周三晚上,我想请他,还有申城所有最顶级的食评家,来参加一场小小的‘品鉴会’。”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属于猎食者的兴奋。
“品鉴的主题,就叫——‘科学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