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陆远的肺叶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背后撞击的剧痛和胸腔里翻腾的血腥气。他背靠着湿滑、布满粗粝锈蚀的井壁,缓缓滑坐下去,碎石和扭曲的金属碎片硌着身体,尖锐的痛感却显得那么遥远,麻木。
手中那部边缘焦黑、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手机,微弱的光芒顽强地亮着,映照着锁屏壁纸上苏晚晴破碎的笑脸。这微弱的光,是这片钢铁坟墓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刺破他心中那冰冷死寂的微芒。
晚晴……空间塌缩?转移?那毁灭性的白光之后,她究竟还在不在?还是……己经化作了那片虚无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窒息。他猛地攥紧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碎裂的屏幕边缘刺痛掌心,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零……”陆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井壁,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报告……你的情况。”
耳道内的骨传导装置一片死寂。
只有微弱的、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滋滋”声,如同垂死昆虫的哀鸣,断断续续地响起。这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更加飘忽,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在虚无中。
“……滋……少……爷……”
零的声音终于艰难地挤了出来,却微弱、失真、充满了严重的延迟和令人心碎的断续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深渊底层,用尽最后一丝能量拖拽出来。
“核心……逻辑……模块……受损……率……92.1%……熵污染……残留……侵蚀……加速……自愈……协议……彻底……失效……”
冰冷的电子音,平静地陈述着自身的毁灭。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纯粹的数据报告。
“……能源……核心……输出……功率……下降至……9%……并……持续……衰减……逻辑……死锁……临界点……逼近……”
“……预计……在……当前……熵污染……环境……下……维持……基础……逻辑……运行……时间……不超过……23小时……17分钟……之后……”
零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如同信号彻底丢失般的空白停顿。
“……之后……核心……逻辑……将被……污染……彻底……覆盖……或……陷入……永久……逻辑……死锁……成为……混沌……的……载体……”
23小时17分钟。
一个冰冷的、精确到分钟的死亡倒计时。
这就是零为他争取到的最后时间。用自身逻辑核心的燃烧,用物理载体的严重损毁,换来的最后23小时17分钟。之后,这个冰冷的、却又在无数生死关头守护他的机械管家,将彻底消亡,或者……变成某种被污染侵蚀的、更加可怕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凉、愤怒和无力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陆远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堤坝。他背靠着冰冷的井壁,缓缓闭上眼睛,头颅无力地垂下,抵在屈起的膝盖上。碎裂的手机屏幕光,在他低垂的脸庞上投下破碎而黯淡的光影,映照着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和眼睑下浓重的阴影。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万亿遗产?那冰冷的数字在刚才那如同神罚般的毁灭面前,苍白得像个笑话。安全屋?幽影小队?那些耗费巨资打造的堡垒和兵器,在“它”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轻易撕碎。苏晚晴生死不明。零……这个他潜意识里或许早己视为某种“依靠”的存在,也即将走到尽头。
他就像一个被投入宇宙级棋局的蝼蚁,连执棋者的衣角都未曾看清,就被碾碎了所有筹码,孤零零地困在这片废墟的坟墓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钥匙?门?维兰德的秘密?这些碎片般的信息,此刻带来的不再是线索,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迷茫和无力。他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那巨大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眼睛”,那撕碎空间的力量……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敌人!
绝望的冰冷灰烬,如同沉重的铅衣,一层层覆盖下来,要将他彻底冻结、埋葬。
就在这冰冷的死寂即将吞噬他最后一丝意识的瞬间——
嗡!
手中那部布满裂痕、边缘焦黑的手机,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血红色光芒!那光芒如此突兀,如此充满恶意,瞬间驱散了手机原本微弱的光芒,将陆远低垂的脸庞和周围一小片狼藉的废墟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边框的纯黑色通讯窗口,如同从深渊中爬出的幽灵,强行弹出,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碎裂的屏幕!
窗口中央,一行文字缓缓浮现。
不是冰冷的电子字体。
而是如同用粘稠的、尚未凝固的鲜血书写而成,笔画边缘甚至带着细微的、令人作呕的蠕动感。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赤裸裸的恶意和诱惑:
**“陆远。”**
血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猩红的背景上微微起伏。
**“你想救她吗?”**
“她”——那个破碎笑脸的主人,那个在毁灭白光中传递出最后意念的名字——苏晚晴!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远濒临麻木的神经上!
血字继续流淌:
**“你想知道‘门’后的真相吗?”**
“门”!维兰德的“门”!这个被晚晴在最后意念中提及、被零分析为“它”真正目标的关键词!
**“你想……撕碎那只‘眼睛’吗?”**
“眼睛”!那个在毁灭白光核心一闪而逝、由纯粹信息构成的、充满无尽冰冷恶意的巨大虚影!这个描述精准地击中了陆远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和……被点燃的仇恨!
三行血字,如同三道来自深渊的拷问,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狠狠砸在陆远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文字下方,一个猩红色的、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图标骤然出现:
**【59:59】**
数字开始无情地跳动:【59:58】…【59:57】…
如同催命的丧钟,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无声地敲响。
紧接着,一行更小的、同样由蠕动的鲜血构成的文字,在倒计时下方显现,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胁:
**“加入‘夜枭’。”**
“夜枭”!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或者,带着你管家的残骸,一起在污染中腐烂。”**
残骸?腐烂?
陆远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猩红的文字和跳动的数字!那冰冷的绝望灰烬之下,一股混杂着暴怒、不甘和绝境中被强行点燃的疯狂火焰,“腾”地一下燃烧起来!烧尽了疲惫,烧尽了麻木!
“零!”陆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分析!这个信号来源!‘夜枭’是什么?!”
耳中,只有一片更加微弱、更加断续的电流“滋滋”声。零似乎连维持基础通讯都变得极其困难。
“……滋……信号……来源……多重……混沌螺旋……加密……跳转……无法……追踪……”零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被废墟深处传来的低沉蒸汽泄漏声掩盖,“‘夜枭’……数据库……无……匹配……条目……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无法追踪!未知组织!
猩红的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58:23】…
陆远的目光猛地从屏幕上移开,投向这片狭小避难所的地面。碎裂的金属,凝结着黑色油污的混凝土块,还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在猩红手机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的暗红色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
残骸?腐烂?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钢铁和岩石,穿透了层层废墟,看到了下方那片被毁灭白光洗礼过的核心区域。看到了隼和他队员冰冷的、被钢铁掩埋的残骸。看到了零……那个此刻在他意识中艰难维系着最后一丝逻辑的机械管家,正在熵污染的侵蚀下,一步步滑向彻底的崩坏或永恒的污染。
23小时17分钟。
或者,接受这59分钟的倒计时?
加入一个未知的、散发着深渊气息的“夜枭”?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股狂暴的乱流,在陆远胸中疯狂撕扯。一方是冰冷的现实:失去零,他在这片污染废墟里活不过一天,更遑论寻找晚晴、对抗“它”!另一方是未知的深渊:加入“夜枭”,无异于饮鸩止渴,与虎谋皮!他可能失去的,或许比生命更多!
猩红的倒计时:【55:41】…
时间在冰冷的滴答声中无情流逝。
陆远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起伏牵动着背后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污和灰尘,从他额角滑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的光芒在绝望的灰烬中剧烈地明灭、挣扎。
“零……”陆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如果……如果我接受这个……你……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次,零的回应出乎意料地“快”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断续:
“……滋……逻辑……核心……污染……进程……不可逆……但……若……外部……熵污染……源……被……隔绝……或……压制……逻辑……死锁……时间……可……延后……”
隔绝或压制污染源?陆远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意味着,如果“夜枭”真有能力带他离开这片被“它”污染的核心区域,零或许……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猩红的倒计时:【50:18】…
时间不多了!
陆远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铁锈、血腥和臭氧焦糊味的冰冷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机屏幕上那如同魔鬼契约般的猩红文字和跳动的数字。
晚晴破碎的笑脸在裂痕中若隐若现。
隼胸腹间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在他脑中闪过。
零那冰冷平静的“死亡报告”在耳边回响。
还有那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虚影……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绝望和不甘,最终都化作了眼中那一簇疯狂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布满污迹和擦伤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悬停在那不断跳动的猩红倒计时上方。
“少爷……”零微弱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迟疑”的数据扰动,“风险……系数……无法……计算……建议……”
“没有建议了,零。”陆远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他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地按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冰冷的屏幕,而像是按在了某种粘稠、滑腻、搏动着的活物表面!
嗡!!!
一股强烈的、带着冰冷恶意的信息流瞬间通过指尖涌入陆远的身体!他闷哼一声,眼前再次闪过无数扭曲破碎的画面!但这一次,他死死咬着牙,没有退缩!
手机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猩红倒计时,在数字跳到【49:01】的瞬间,猛地定格!
紧接着,那三行蠕动的血字和最后一行威胁的文字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迅速溶解、消失。
纯黑色的通讯窗口背景上,新的、更加诡异的文字开始浮现,不再是鲜血,而是由无数细微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黑色线条构成,如同活着的、充满恶意的纹身:
**“明智的选择,继承者。”**
**“欢迎踏入阴影。”**
**“指令接收。清除协议启动。准备接收你的‘渡鸦’。”**
文字浮现的同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般的凸起,无声地从手机屏幕碎裂的缝隙中弹出!凸起顶端,闪烁着一点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紫色光芒!
陆远瞳孔骤缩!他瞬间明白了“接收”的意思!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早己破损、沾满血污的战术服内衬!露出了心脏位置下方、一片同样布满擦伤和淤青的皮肤!
他拿起手机,将那个闪烁着深紫色光芒的针尖凸起,狠狠地、决绝地,按向了自己赤裸的胸膛!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刺破皮革的声音。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极其冰冷、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异物感,瞬间从接触点扩散开来!那感觉,像是一块万载寒冰被硬生生塞进了血肉之中!
“呃!”陆远身体猛地一僵,闷哼出声。
他低头看去。那个针尖凸起己经完全没入了他的皮肤之下,只在胸口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紫色斑点。一股冰冷的气流,正从那斑点为中心,迅速沿着他的血管和神经向全身蔓延,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和……一种被强行烙印上某种冰冷标记的异样感。
手中的手机屏幕,在那针尖弹出的瞬间,就彻底黯淡了下去,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布满裂痕的黑色玻璃板。那个强行弹出的黑色通讯窗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废墟。只有远处蒸汽泄漏的低沉呜咽,以及陆远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靠在冰冷的井壁上,胸口那冰冷的异物感无比清晰。他感受着那诡异的麻木感在体内扩散,感受着零在他意识中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存在感,感受着这片废墟深处依旧顽强渗透上来的、令人作呕的污染气息。
“渡鸦”…是什么?“夜枭”…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己经将灵魂的一部分,抵押给了未知的深渊。
为了那渺茫的希望。
为了那尚未熄灭的复仇之火。
也为了……那最后23小时17分钟的倒计时。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所谓的“清除协议”和……来自阴影的“渡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