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悬浮梯无声上升,金属壁反射着惨白的光线,将架着沈晏的两名守卫和他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影切割成模糊的色块。每一次轻微的失重感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后颈那个荆棘玫瑰印记,如同嵌入颅骨的烙铁,持续散发着灼烧灵魂的剧痛和一种……冰冷沉重的连接感。那场精神囚笼中的交易,那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契约,如同无形的枷锁,比任何物理的束缚都要沉重百倍。
价值?燃料?囚笼外壳?
凌枭最后那句淬毒的“命定伴侣”如同魔咒,在沈晏混乱的识海中反复回荡。他疲惫地闭着眼,任由自己被半拖半拽,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深渊边缘沉浮。系统的电子音沉寂了,或许是消耗过度,或许是再次被那加固的血契彻底压制。只有【警告!灵魂本源损伤:17%(不可逆)!】这条冰冷的提示,如同墓志铭,刻在意识深处。
悬浮梯停下,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加冰冷、混合着金属和硫磺余烬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凌枭的私人领域顶层。
守卫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处理一件易碎的危险品,将沈晏拖出悬浮梯,径首走向那扇熟悉的、厚重冰冷的合金大门。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空旷、冷硬、如同战舰核心的巨大空间。
凌枭己经站在落地窗前。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军礼服,肩章上的荆棘玫瑰徽记在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标枪,仿佛刚才在“深蓝之核”的混乱、虚弱和濒临崩溃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气,和他脚下地毯上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风暴。
守卫将沈晏放在靠近门口冰冷的地板上,如同卸下一件货物,随即无声地行礼,迅速退了出去。沉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沈晏挣扎着想撑起身体,但透支的躯体和灵魂的剧痛让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只能徒劳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味。
凌枭缓缓转过身。
锃亮的黑色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晏紧绷的神经末梢。他走到沈晏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如同深渊般的阴影,将蜷缩在地的沈晏完全笼罩。
鎏金色的瞳孔垂下,没有任何温度,如同万载玄冰雕琢的透镜,精准地聚焦在沈晏沾满血污、冷汗和泪痕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审视,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经历过极限测试、尚存一丝利用价值的残破工具。
沈晏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但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强迫自己不再流露出更多脆弱。
凌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落在沈晏左手腕内侧——那里,一圈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淤痕如同耻辱的烙印,与他用鲜血画下的那个歪歪扭扭的荆棘玫瑰印记重叠在一起。印记边缘的皮肤微微红肿,带着新鲜的、被强行撕裂的痛感。
凌枭的视线在印记上停顿了一秒,随即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黑色军礼服袖口下,苍白的腕骨上,一个同样由鲜血勾勒的、歪歪扭扭的荆棘玫瑰图案,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暗红的血色己经干涸凝固,与他自身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伸出右手,冰冷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缓缓抚过自己手腕上那个沈晏留下的印记。指腹过凝固的血痂和微微凸起的皮肤纹理,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契约的刻痕。
然后,他抬脚。
冰冷的、坚硬的黑色军靴靴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踢了踢沈晏无力垂落在冰冷地毯上的左手腕——正是那圈深紫色淤痕和血色印记所在的位置!
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沈晏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痛吗?”凌枭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依旧是那冰冷的、纯粹的疑问。
沈晏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痛呼。他艰难地点头,声音嘶哑破碎:“……痛。”
“很好。”凌枭收回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鎏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记住它。记住你为‘价值’付出的代价。”
他不再看沈晏,转身走向那张巨大的黑色合金办公桌。桌面上,那块暗红色的“血荆棘之心”矿石静静地躺在特制的金属支架上。它内部的搏动红光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如同风中残烛,表面的血管纹路也黯淡了许多,失去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活性。
凌枭走到桌前,并未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垂眸凝视着那块矿石,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规律的“叩、叩”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某种冰冷的心跳。
沈晏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灵魂深处的契约烙印持续散发着冰冷的束缚感和剧痛,手腕的刺痛,喉咙的灼烧,识海的混乱空虚……身体和精神的痛苦如同附骨之蛆,层层叠叠地啃噬着他。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凌枭,不去想那个荒谬的交易和“命定伴侣”的枷锁,将所有的意志集中在一点——呼吸。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和规律的叩击声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凌枭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并未转身,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砸破了死寂:
“你的‘能力’。”
沈晏的身体猛地一僵!能力?什么能力?是指他在精神囚笼中最后那燃烧灵魂的爆发?还是指……系统?!
“在囚笼里,”凌枭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清晰地钻进沈晏的耳朵,“你用来‘交易’的筹码。那种……燃烧自己,触碰‘裂痕’的能力。”
他缓缓转过身,鎏金色的瞳孔再次锁定了沈晏,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弱点的探究。
“那不是血契的力量。”凌枭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笃定,“那是什么?”
沈晏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凌枭察觉到了!察觉到了系统或者他灵魂本源异常的存在!怎么办?承认系统?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否认?在凌枭这种洞察力面前,任何谎言都苍白无力!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冰原上,无处遁形!后颈的印记灼痛加剧!识海深处,那道冰冷的契约烙印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恐惧和动摇,散发出更加沉重的压制感!
【……滋……检测到……高威胁……精神……锁定……滋……系统……核心……强制……静默……伪装……启动……】微弱的系统杂音在识海深处一闪而逝,如同垂死者的呓语。
伪装?能骗过凌枭吗?
沈晏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灵魂的恐惧和混乱。他抬起头,迎向凌枭那双穿透性的鎏金色魔瞳,眼中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恐惧、痛苦,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不知道……”沈晏的声音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砂砾,“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想……让你……也活下去!”他猛地指向凌枭手腕上那个同样歪歪扭扭的血色印记,声音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变得尖锐,“它……它想吞噬你!那个‘它’!我……我只是……不想被它一起拖进地狱!!”
他的话语混乱、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嘶吼,却巧妙地避开了“能力”的来源,将焦点死死锁定在“混乱源”的威胁和他自身求生的本能上!这是真实的恐惧,也是唯一的盾牌!
凌枭鎏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沈晏那张因恐惧和激动而扭曲的脸。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在极限压力下产生的应激反应是否具有利用价值。
空气再次凝固。冰冷的叩击声消失了,只剩下沈晏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就在沈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
凌枭的视线缓缓移开,重新落回桌面那块暗红色的矿石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矿石表面那些黯淡的血管纹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有趣。”他低语,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却清晰地钻入沈晏的耳中,“一块西瓜……一个谎言……一次疯狂的触碰……现在,又多了一种……连你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能短暂触及‘裂痕’的力量……”
他微微偏头,鎏金色的瞳孔余光扫过蜷缩在地毯上的沈晏,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信任,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如同在打量一件刚刚展现出意外复杂性的实验品的审视。
“看来,”凌枭唇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弧度冰冷、魔性,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愉悦,“我的‘命定伴侣’,比我想象的……稍微‘有趣’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三个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淬毒的亲昵,清晰地敲打在沈晏的耳膜上。
沈晏的心沉了下去。没有追问,没有惩罚,但这句“有趣”和“一点点”,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感到冰冷和绝望。这意味着他在凌枭眼中,依旧只是一件有利用价值的、尚可观察的“物品”,只是这件物品的复杂性和危险性,稍微提升了一些等级。
凌枭不再理会沈晏。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冰冷的光束。他的背影挺拔孤寂,如同矗立在悬崖边缘的黑色磐石,周身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威压,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内在的裂痕与疲惫。
沈晏瘫在冰冷的地毯上,浑身脱力,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手腕的剧痛,后颈的灼烧,灵魂的疲惫……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冰冷的地毯纤维里,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活下去。他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无论多么屈辱,多么痛苦,无论要扮演“命定伴侣”还是“燃料”,他都要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嗡鸣声从房间角落传来。沈晏艰难地抬起眼皮,只见墙壁上一块合金板无声滑开,那个造型简洁的医疗机器人再次无声地滑行而出,停在了他身边。
冰冷的扫描光束亮起,红光扫过沈晏全身。
“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异常波动,存在多处软组织挫伤、腕骨骨裂、中度精神污染残留及未知灵魂本源损伤。建议进行紧急治疗及深度精神安抚。”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机器人伸出带有消毒喷雾和治疗光束的机械臂。
沈晏看着那靠近的机械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治疗?在凌枭的眼皮底下?那个刚刚加固了血契、在他灵魂深处烙下冰冷契约的疯批,会允许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落地窗前那道冰冷的背影。
凌枭依旧背对着房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遗忘了他的存在。
机械臂的消毒喷雾覆盖上沈晏手腕的淤痕和印记,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感。紧接着,柔和的治疗光束开始扫描他身体的伤处。
这一次,当治疗光束扫描到他后颈的荆棘玫瑰印记时,印记只是微微发烫,并未像之前那样爆发出激烈的能量冲突。识海中那几缕属于凌枭的污染残留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蛰伏在角落,不再躁动。
剧痛在缓慢消退。手腕的骨裂在治疗光束下传来细微的麻痒感。身体的创伤在科技的修复下快速缓解。
然而,灵魂深处的疲惫和那道冰冷的契约烙印带来的沉重束缚感,却如同附骨之蛆,没有丝毫减轻。尤其是当治疗光束扫描过他的头部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探测意味的能量流试图渗入他的识海!
沈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凌枭的指令?!还是苏澄在“白塔”留下的后门程序?!
他猛地绷紧了身体!后颈的印记应激般灼热起来!识海深处那道契约烙印散发出冰冷的警告!
就在那股探测能量流即将触及他识海深处、那个被强制静默伪装起来的系统核心的刹那——
“嗡!”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带着绝对意志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冰山,毫无预兆地从落地窗前的方向轰然降临!瞬间冻结了那股探测能量流!
医疗机器人的扫描光束猛地一滞,发出轻微的嗡鸣,随即恢复了正常。那股试图探测识海的冰冷能量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散无踪。
凌枭依旧背对着房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干预只是沈晏的错觉。
沈晏僵在原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治疗很快结束。身体的伤痛缓解了大半,但精神的疲惫和灵魂的沉重感依旧如同山岳。医疗机器人无声地滑走。
沈晏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不敢动弹。窗外的天光似乎亮了一些,但房间里依旧冰冷而死寂。凌枭的背影如同永恒的雕塑,隔绝了所有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个模糊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悄然浮上脑海——
是精神囚笼崩溃前,凌枭那双鎏金色瞳孔深处,那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掠过的一丝……并非杀意或愤怒,而是纯粹的、近乎荒诞的错愕。
错愕?因为什么?因为他那荒谬的“怀孕”宣言?还是因为……他最后那燃烧灵魂、触及裂痕的疯狂?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晏疲惫的意识中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