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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竹林在暮霭中如墨染般化开，她轻推柴扉，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在诉说着过往岁月的沉重。晚风裹挟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却让她打了个寒颤，薄纱般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她的指尖轻轻攥紧木门，微微发抖的双唇吐出三个字："归期难定。"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空洞，仿佛连回音都被这无尽的寂静吞噬了。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初入师门的春日，那时竹林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师父为她取名"韶华"，道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如今朱颜己改，她却仍守在这片竹林里，看着西季轮转，将青春的痕迹一点点抹去。
郎君，你何时能归？
她沿着青石小径缓缓前行，脚下传来石子的咯吱声。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她斑白的鬓角，像是一枚枚碎银。她轻抚着扇面，那上面绘着竹林的初夏，清浅的溪流，还有一对相依的影子。她的指尖滑过那些熟悉的纹路，却在一处浅浅的裂痕处停了下来——那是去年梅雨季节，她独自在竹林中凭吊时不小心划伤的。"归期难定。"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多了一分沙哑。
竹林深处的石亭里，一张雕花木桌蒙着厚厚的灰尘。她还记得那日郎君为她折下一枝新竹，笑着为她削成发簪："等我归来，给你戴上这世间最美的簪子。"如今簪子仍插在青瓷花瓶里，连同她枯萎的青春，一同被遗忘在这方寸之地。
暮色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竹叶在低语。她警觉地后退半步，刚要拔剑，却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歪歪扭扭地靠了过来。是郎君！
她的心猛地一颤，那把雕花木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顾不得许多，迅速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他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目光涣散地盯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他们初的见那年夏至。他身着素色长衫，站在竹林深处背对着她，竹叶间隙透下的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金边。当他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温柔笑意："我叫顾清欢。"如今这温柔的人，却成了她怀中这副惨状。
她轻抚他满是血渍的发丝，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的衣领上："别怕，我在这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她知道，只要他还在呼吸，她就不能倒下。
她想起那年中秋，他们在这片竹林里设下酒席。月光如水，郎君为她斟满桂花酿，眼中闪着星芒："此生愿与你共赏竹林西季。"她当时笑得嫣然，却不知这誓言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缝间滑落一枚染血的玉佩——那是她十七岁生辰时，他亲手雕给她的定情信物。她颤抖着接住，玉佩上还留着他微弱的体温。他费力地挪动嘴唇，终于挤出两个字："对不住……"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己无力地垂下。
她忽然想起他临行前那个雨夜。他牵着她的手，站在竹林边缘，身后是渐行渐远的马车。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等我三年，若我未归，便烧了这竹林，去寻你的新生活。"她当时笑着摇头："你可知这竹林是百年仙竹？烧了它，我便成了逆天之人。"
她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竹林深处的呜咽。月光如霜，覆在他们相拥的影子上，渐渐地，那影子竟也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
晨曦微露时，竹林深处的石桌上多了一方染血的木匣。她将他的发簪、玉佩和半幅未完成的竹林图一一放入，连同那枚早年褪色的合欢戒指。盖上匣盖的刹那，风中传来熟悉的低语："韶华，等我归来。"
她转身，任由晨风卷起她的断发，看着那方空空的木匣在她身后化作琉璃，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一刻，竹林中所有的翠竹似乎都同时低下了头，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离别致哀。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那方碎裂的琉璃，她忽然听见了竹林深处传来的沙沙声。是春笋破土的声音，是竹叶相触的低语，是这片竹林在诉说着未完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