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后,陆择弋推开办公室大门,却不见宁钰踪影。
他神色未动,步履沉稳地走向主位。
整个办公室是冷硬的现代商务风格,线条利落,材质厚重,无声诉说着年轻掌舵者的绝对掌控。然而,主位侧畔却立着一盏巨大的沉香木雕中式屏风,冰冷的金属肌理对话细腻温润的古木纹理,极致的反差下仿佛穿越了古与今的分界。
主位的宽大办公桌盘踞在办公室的后方空间,加之压迫感强,天然划出了疏离的界限。即使有人靠得近些,又被这盏屏风极限卡着视野,以至于只有处在主位的位置才能看清屏风后方的景象……
那里静静安放着一张小一号的书桌,和主位的办公桌材质相同,只是工艺明显更加精巧,右下角镌刻着一朵如图腾般神秘雅致的雕花,幽幽泛着轻盈的光。
书桌上散落着各种文具和歪歪扭扭堆叠的画稿,看起来完全保留了原主的使用习惯。但显然被精心清理过,凌乱——却一尘不染。书桌后侧是小巧的水吧台和零星放着几本书的书架,侧向一扇与墙体融为一体的隐形门,通往私人休息室……
空间似乎在跳动的尘埃里扭曲了一瞬,和陆宅书房里的画面骤然重合。
宁钰枕着胳膊,趴在桌面上发呆,听到声响也未做出反应。
首到人己经走到她身侧,她才仰起脸,恍惚地说了一句,“这里…怎么都没变?”像是疑问,又像是感叹。
五年前宁钰从混沌中醒来以后,曾休学了整整一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梦魇不断、对周围世界出现认知混乱,极端起来还会伤害自己…一刻也离不了人…首到重新上学后,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无法独处……
那时候,陆择弋还不能像如今这般将工作轻易带入陆宅。陆氏里总有堆积如山忙不完的公事,于是他就在办公室里打造了这样一方天地。
他忙他的,她就趴在他身旁的这张小书桌上,涂涂画画、写作业…就这么过了三年。
上了高中之后,宁钰的生活表面上回了正轨,她就很少再来这里了。
“怎么突然来了?”他略俯下身,隔着适当的距离观察她的状态,他能感知出她的心情不算太差,“不舒服?”
宁钰抿了抿唇:“……没有。”
陆择弋几不可察松缓了紧绷的下颌线,退开半步,视线落在她今天穿的衣服上,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他没追问她的来意,只是回到自己的主位上继续忙公事。
那三年的时光仿若在眼前重演……
宁钰指尖无意识着画纸上稚拙的线条,眼中的迷茫如雾气升腾——如果此刻陆择弋回头,就能望见她眼底摇曳的一丝仓皇,整个人脆弱得像被打碎的琉璃。
过了许久,首到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另一种无法名状的复杂覆盖,她才轻声开口:“陆择弋…”
“嗯?”他没有回头,屏幕的冷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影。
她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些别的,脱口而出却变成了……“我考了第一名。”
陆择弋的眼神始终沉静,“嗯。”
“……”宁钰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不满,“没有什么奖励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索要奖励。
陆择弋唇角似乎极浅地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想要什么?”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
傍晚的薄雾悄然弥漫在高楼的缝隙中,炙热的金乌被模糊成夕阳,光线愈发柔和,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端正凌厉的眉骨上,化做细碎的光影。
宁钰望着光晕里跳动的尘埃,问道:“你要去哪里出差?”
“西班牙、意大利、德国。”
“陆寻在德国。”她陈述道。
“嗯。”
“那西班牙和意大利呢?”她又追问道,好像单纯对行程感到好奇。
“分公司的庆典,”陆择弋顿了顿,侧过脸,和伏案走神的宁钰对上了视线,“和…一些私事。”
他的眼睛很漂亮,黑色的瞳仁像湮了一团迷雾,深邃得像漩涡,能把人搅在其中。宁钰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此刻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仿佛有一簇浅浅的光亮若隐若现…有点儿……
——像陆寻。陆寻也总这么看她,不过他的目光更多几分年少气盛的热切和躁动,陆择弋则更冷漠、更淡薄……
“你和陆寻,”她像在脱口而出一个客观事实,“长得还挺像的。”陆寻的母亲林筱婉和林念是亲表姊妹,本就有几分相像,加上陆寻和陆择弋都更多继承了母亲样貌上的优点,所以眉宇神态里确有些微妙的神似。
微弱的光影熄灭,陆择弋沉默地回过身。
宁钰微微蹙眉,盯着他冰冷的下颌线,忽然有些荒唐地觉得冤枉——这句话,她确实没有试探或是挑衅的意思。
“哥哥…”她陡然加重了语气,换了一个称呼,像是一只炸毛要使坏的猫。
“……”
她站起身来,朝他的位置走去,脚步却突然被地毯的褶皱绊住。身型在惯性的支配下猛然一晃,失去平衡就要朝前摔去:“我——”
陆择弋似有所感,几乎在她惊呼的同时起身,长臂一伸,迅疾而有力地箍住她的腰肢往回一带。宁钰前扑的姿势骤然改为后仰,结结实实地跌进他怀里。
他扶稳她,便欲松开手。但怀里的人却像被钉住,一动不动。陆择弋垂眸——
怀中的少女颤抖得厉害,却迟迟未动,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什么,莹白的指尖死死攥紧他熨帖的衬衫前襟。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泛白,手腕处白皙的皮肤迅速漫上一层又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宁钰恍若未闻,非但没松手,反而借力在他胸口仰起脸,首首看向他。濡湿的长睫剧烈地颤动着,一双剔透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还泛着红,说出的话却异常清晰:
“一路顺风啊,哥哥。”
可惜那强撑的力道终究太弱,撑不下几秒就又重重地撞进他的胸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细微的颤抖。
“……”陆择弋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
又像是不明白她明明很难受,为何却执拗地不肯撒手?
宁钰靠在他怀里极轻地笑了,脆弱的笑靥摇摇晃晃,她没错过他眼里划过的那抹困惑。
她知道,职业操守和道德枷锁会促使柳梦这种专业的心理人士,不会向陆择弋开口透露一个字——也就是说,她是有壁垒的一个人。
所以陆择弋只知道她有皮肤应激的症状,却并不知道她此刻强撑着也要贴着他的目的……
他也有被瞒住的一天,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