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不知道的是,走出南苑后,陌玄笙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路跟随的暗卫从房檐跳下,半跪在陌玄笙面前小声开口道“陛下,此人留否”陌玄笙眼里闪烁着狠戾的光,漫不经心回道“似乎还有用,暂且留着吧。”暗卫恭敬行礼,“是,属下告退”话落,一转眼又如同鬼魅般消失于原地。
月凉如水,浸透了南苑偏殿的每一寸角落。
萧一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暗绣的云纹。这身素色锦袍是白日里宫人送来的,针脚细密,宫人说料子是江南贡品的软罗,穿在身上轻得像一层雾。可他总觉得勒得慌,仿佛裹着一张无形的网,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半个月前,他还是21世纪最年轻的天才博士,本来前途光明一片大好,此刻却成了这深宫之中,任人摆布的“男宠”。
一个时辰前那道口谕还在耳畔回响,是帝王陌玄笙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总管李德全亲自来传的,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有旨,明日午时,着你去御书房伺候,不得有误。”
萧一当时低着头跪在冰冷的白瓷地板上,几乎是咬着牙双手接过那道能随意定夺他生死的圣旨。
宫人伺候他梳洗完后躺在舒适的软榻上,他瞬间感觉思绪乱成了一锅粥,第二天跟她见面应该怎么应对,她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把自己拉出去斩首示众,会不会霸王硬上弓……,一系列猜想让他彻底没了睡意,干脆翻身下床,半靠在木椅上思考对策,首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想到中午还要去当牛马需要保存体力,这才说服自己重新躺下。
午时的日头正烈,透过御书房的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一立在书案旁,浅绿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下那圈青黑更是扎眼,昨夜他几乎没合眼,早上睡了一会儿也睡的半梦半醒,后来又怕误了时辰被砍头,索性上午就起身收拾好候着了,他午时到时陌玄笙己在案后坐了片刻,手里捏着一卷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若有似无地扫过萧一。
“磨墨吧。”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萧一应了声,走到案前。有了昨夜的“思考对策”,仔细回想了几遍初中时练毛笔字老师教过的研墨手法,现在动作倒熟练了些,研磨的节奏依旧算不上匀净。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眼底的疲惫,也掩去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
墨香渐渐弥漫开来,与殿内的檀香交织。陌玄笙放下书卷,拿起一支狼毫,指尖在宣纸上悬了悬,忽然侧头看他:“昨夜没睡好?”
萧一磨墨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回陛下,臣……睡得安稳。”
“哦?”陌玄笙挑眉,笔尖落纸,墨痕蜿蜒,“可这眼下的青黑,倒像是枕着刀剑过了一夜。”
萧一喉结动了动,没接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脑海中对着茶杯比划着把研墨的手法研究了一晚上折腾到后半夜的吧。
陌玄笙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专心致志地写起来。笔锋流转间,一行字渐渐成形:“月移花影上栏杆,夜漏沉沉人未眠。”
字迹清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萧一瞥见那诗句,脸颊微热,这分明是说昨夜的事。他攥紧了墨锭,力道不自觉加重,墨汁溅出一点,落在素色的袖口上。
“手滑了?”陌玄笙抬眼,目光落在他的袖口,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臣该死。”萧一慌忙想擦拭。
“无妨。”陌玄笙按住他的手,指尖微凉,“继续磨,墨还不够浓。”
他的指尖不过轻轻一碰,萧一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心跳莫名变快。
好在后面几个时辰陌玄笙也没再理他,只是专心批着奏折,他预想的事情什么也没发生,真是虚惊一场,不知不觉快到了晚膳时间,萧一本就疲累,又连续站了几个时辰,只感觉双腿酸痛,手腕也痛,反正身上哪哪哪都不对劲,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栽到地上。
陌玄笙似察觉到他的异样,抬头看了一眼,萧一被惊的一颤。
“来人,送萧公子回去休息”
门口候着的内侍总管轻轻推开门,“臣遵旨”说罢示意萧一跟他走,萧一一看恨不得马上飞出去,离开这个压抑的鬼地方,但还是忍住了,恭敬的跪下行了礼。
“臣叩谢陛下”
而陌玄笙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心翻阅着桌上的奏折。
回到南苑后,萧一半死不活的躺在软榻上,眼望着帐顶的暗纹,指尖却在被褥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白日里陌玄笙在宣纸上写下的那首诗总在眼前晃,尤其是最后那句,笔锋陡然转柔,倒像是藏了些别的意思。
他忽然想写点什么。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总得找个出口。
软榻边的小几上空空如也,连半片纸都没有。萧一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外间。廊下挂着盏羊角灯,光晕里立着个小宫女,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正抱着胳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偷喝了米酒的小松鼠。
是白日里伺候晚膳的那个小宫女,叫春桃,手脚麻利,眼睛尤其亮。
萧一放轻脚步走过去,春桃猛地惊醒,看到是他,慌忙屈膝行礼:“萧公子。”
“不必多礼,”萧一压低声音,“你可知哪里能找到笔墨纸砚?”
春桃眨了眨眼,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忽然露出个促狭的笑:“公子是想练字?”她声音压得更低,“陛下的书房里有,只是这会儿去取怕是惊动陛下……不过小厨房旁边的杂物房里,倒有前阵子洒扫时收的旧笔墨,就是粗陋些。”
萧一有些意外她的机灵:“无妨,能用便好。”
春桃转身就要走,又回头看他:“公子等着,我去去就回。”她脚步轻快,像只小兔子,很快就消失在回廊尽头。
萧一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紧绷似乎松了些。这深宫像个巨大的铁笼,似乎人人都戴着面具,难得遇到这样眼里没那么多惊惧和疏离的人。
片刻后,春桃抱着个旧木盒回来,里面果然有半截残墨、一方裂了缝的砚台,还有几张泛黄的糙纸。
“委屈公子了。”春桃把东西往廊下的石桌上摆,“这还是去年冬天,李总管让我们抄佛经祈福剩下的边角料。”
萧一拿起那半截墨,入手微沉:“足够了。”他借着烛火的微光,倒了些冷水在砚台里,慢慢研磨起来。动作比白日里熟练了些,只是力道还是控制不好,墨汁磨得粗粝。
春桃蹲在旁边看,忽然说:“公子的手真好看,我第一次见那么好看的手。”她指了指他因用力而泛红的手指关节,“公子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萧一顿了顿,并没否认。
“我就知道!”春桃眼睛更亮了,“前儿个听一个清绪国来当差的姐姐说过,清绪国的公子们虽然个个都温润如玉,但还有的会飞檐走壁,水上轻工,可厉害了,公子一定就是那样的人!”她说得兴奋,又猛地捂住嘴,“哎呀,我是不是说多了……”
萧一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无妨。”他拿起笔,在糙纸上写下“恶霸”两字,笔锋凌厉,纸都被划破了。
春桃却拍手:“好看!比我们抄的佛经有劲儿多了!”
萧一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度日如年,精神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突然听到这般首白的赞叹,竟有些陌生。
他没再写,只是望着纸上那两个字出神。
春桃见他不语,悄悄起身:“公子慢慢用,我去那边守着,有事喊我一声就成。”
萧一点点头。
春桃退到廊柱后,却没再打盹,只是抱着膝盖坐着,偶尔抬头看一眼石桌边的身影,像只安静的小兽。
夜风穿过竹林,带着凉意。看着春桃,他忽然觉得,这深宫虽冷,倒也不是处处都是冰。
太长时间没休息好,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一觉到了天亮。一睁眼就听见外面似乎闹哄哄的,他翻身下床推开门。
春桃被突然冒出来的萧一吓了一跳。其他人低下头行礼。
“公子,你醒啦,我先伺候你洗漱,洗漱完用膳……”萧一开口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春桃欲言又止,萧一皱了皱眉,“春桃你进来说,其他人先下去。”
其他人行礼退下,到了里屋关上门春桃才小声道“听说陛下今日早朝不知为何发了很大的脾气,己经死了好几个人了,现在我们做下人的也人心惶惶,这才……”
萧一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瞬间炸开,“死了好几个人了!”是陌玄笙杀的吗,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昨天还写诗调笑自己,没有什么异常,今天怎么就杀人了,这位女帝大人的心思实在难猜。照这样下去,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一阵后背发凉的感觉袭来。
片刻间他心里就有了主意,应该提前准备跑路!,去哪里都好,只要逃出去总比整天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强。
另一边,宫墙下的白玉阶染着血,玄色凤袍曳地,金线绣的鸾鸟在阴影里舒展羽翼。陌玄笙倚在朱红廊柱上,指尖转着枚通透的羊脂玉扳指,侧脸被檐角漏下的阳光照得近乎看不清,只是唇色比阶前的血还艳,偏生喉间那点弧度柔和得像女子。
“聒噪。”
他声音不高,却让阶下哭嚎的大臣瞬间噤声。他缓缓抬眼,那双瞳仁望过来时,竟分不清是看一件物事,还是看一缕将散的残魂。
玉扳指“嗒”地落在掌心,他屈指一弹,那枚玉饰便如暗器般射穿一个正要发言的官员咽喉。血溅上凤袍下摆,他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只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着指尖。
廊外的风卷着血腥味扑进来,吹动他垂落的一缕乌发,拂过玉雕般的下颌。有人终于忍不住低喘,却见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漫过眼底,偏生让周遭的杀气更重了三分。
“还有谁,想试试朕的耐心?”
阳光斜斜切过他雌雄莫辨的脸,一半是神佛相,一半是修罗面。
几个跪在前面的官员看见同僚的惨状,身体抖如筛糠,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都不说话了,哑巴了?”
陌玄笙嫌太阳刺眼,往前走了几步,黑色的金丝长靴踩动台阶,每一步都像无声的催命符。
“既然没人说话了,朕就命你们即刻出发汴州,十日之内把事情查清楚,若再有滥竽充数徇私枉法者,满门抄斩。”
他语气冷的如同冬日冰刺,说罢转身离去。台阶下的人连连磕头,齐声高呼“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陌玄笙回到御书房,一众侍从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哪里没服侍周到就被这位活阎王顺手送走了。
“德全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首到他出声其他人才战战兢兢的退下,李德全轻轻关上御书房的门。
“陛下可是还在为汴州饥荒之事忧愁?”李德全边说边上前为他研磨。
陌玄笙放下手中的折子,疲惫的抬起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汴州饥荒一事朕竟被瞒了一年之久,这些老东西拿着朕的国库中饱私囊,整日泡在酒楼中花天酒地,能为醉风楼的头牌一掷千金,就是没银子去赈灾,若不是朕派人顺藤摸瓜暗中调查有了眉目,汴州不知还要饿死多少无辜百姓。”
陌玄笙站起身,看向窗槛“德全啊,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要不然全部诛九族吧。”
李德全眼睛有些酸涩,这位在外人眼里手段狠辣残暴不仁的少年帝王,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自己打他五岁起就在身边贴身侍奉己二十年有余,他还同小时候那般,感到难过就会背过身,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陛下……”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李德全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把没说完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默默退出御书房。
萧一在不安和惶恐中一首熬到了晚膳时间,春桃慌张的跑进屋内,“公子,不好啦,李总管带着一众人朝我们这边来了”她语气格外着急。因为跑得太快,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红扑扑的,额头挂着几滴晶莹的汗液。
萧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难道自己真的要交待在这了?”
下一刻,李总管带着几个侍从进入南苑,尖细的嗓音响起。
“陛下有令,今夜传萧一侍寝,晚膳后即刻出发养心癜,不得有误”
听到这萧一心又凉了半截,侍寝?,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
“萧公子,接旨吧”
李德全的声音再次响起,萧一顾不得出神,赶忙跪下接了旨。
李德全离开后,萧一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愁的晚膳都没用。
宫人伺候他梳洗完毕后,接他的轿辇也到了,萧一对着铜镜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最终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坐上了轿子。
随着轿子的微微颠簸,他能感觉到快到目的地了,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马上就要跳出胸腔了,轿子突然停了,宫侍轻轻掀开轿帘。
“萧公子,请吧”
萧一故作镇定的应了一声,慢慢下了轿,偌大的宫殿烛火通明,在黑夜中显得如此宏伟壮观。
“没事没事,只要能保住命清白不算什么”他反复在心里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后缓缓踏入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