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卖茶的业务,在“鉴茶事务所”成立初期短暂地上线了。
顾铮秉持着“既然误会己生,不如顺势而为,满足多元化需求”的商业逻辑,偏执地决定“顺便”下去。
然而,“顺便”带来的后果,是顾铮和袁行都始料未及的荒诞。
第二位被“鉴茶”招牌吸引进来的,是位神情忧郁得能拧出苦丁茶汁的中年女士。她穿着一身色彩斑斓、仿佛打翻了调色盘的波西米亚风长裙,脖子上挂着好几串大小不一的珠子,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演奏着一曲《忐忑》。她一进门,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柜子上那堆花花绿绿、还散发着崭新锡箔纸气味的茶叶罐。
空气中弥漫的龙井清香混合着她身上浓烈的、类似庙里陈年线香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老板,”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茶台,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奇异光芒,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接头人,“我感觉……你们这里的茶……很特别?”那个“特别”被她咬得极重,带着无限的暗示。
顾铮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那个五光十色的柜子:“是的,女士。品类尚可。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云南普洱、桐木关金骏眉……”他像报菜名一样流畅,试图将对话拉回“正常”商品交易的轨道。
“不不不!”女士急切地大幅度摆手,手腕上的银镯子碰撞出激烈的交响乐,差点把顾铮手边那只无辜的白瓷小杯扫落在地。她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宇宙终极奥秘的紧张感:“你们能‘鉴茶’?是不是……是不是能鉴定出茶叶里有没有附着灵体?或者……能不能用茶汤通灵?”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紧紧盯着顾铮,仿佛他是某个隐世门派的掌门人。
顾铮:“……”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深潭般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死机”的短暂空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紫砂壶——那是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噗——咳咳咳!!!” 袁行虽然在自己房间里,仍从顾铮接待室连线的电子设备上得知了这一幕。刚灌下去的一大口可乐,毫无保留地、呈喷射状贡献给了他那块价值不菲的4K显示屏。呛咳声撕心裂肺,他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挽救被可乐洗礼的键盘,一边用惊恐又憋笑到扭曲的眼神看向顾铮方向。通灵?用茶汤?这业务跨度比他的代码跳板还野!
顾铮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西伯利亚冻土深处抽上来的,带着冰碴子。他强行稳住心神,试图用最平静、最专业的语气解释:“女士,‘鉴茶’在此处的含义,是指通过观察、分析……”
“我懂我懂!” 女士再次激动地打断他,一副“我明白你们要低调行事”的了然表情,甚至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她从那个硕大的、同样波西米亚风格的编织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罗盘?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黄铜质地,刻着复杂纹路的罗盘。她将罗盘郑重地放在茶台上,指针颤巍巍地转动着。
“是这样的,大师,”她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老公……他生前最爱喝碧螺春了。走得突然,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就想……就想通过一杯他最爱的碧螺春,和他沟通一下……那个……主要是关于他书房保险柜密码的事儿……哦不不不!” 她仿佛意识到说漏嘴,赶紧纠正,“是思念之情!纯粹的、浓厚的思念之情!你们‘鉴茶事务所’这么专业,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热切地看着顾铮,眼神里充满了对“超自然服务”的信任和对“遗产线索”的渴望,“价钱,好商量!只要密码……哦不,只要心意能通!”
顾铮感觉自己的职业尊严正在被这位女士用罗盘反复摩擦。他看着那颤巍巍的指针,再看看女士充满“诚意”的脸,最后目光落在那罐无辜的碧螺春上。
空气凝固了。只有袁行那边传来压抑不住的、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哧哧”声,以及罗盘指针因桌面轻微震动而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女士见顾铮沉默,以为大师在“感应气场”,更加来劲了。她拿起罗盘,开始在事务所里缓慢移动,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对着那堆茶叶罐感应,时而对着墙角那盆龟背竹比划,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顾铮茶台上一个憨态可掬的紫砂金蟾茶宠上。
“啊!这个!” 她惊喜地低呼,仿佛发现了关键法器,“灵气好足!大师,能不能用它做个媒介?就用这碧螺春泡开,让金蟾开口……”
“女士。” 顾铮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荒诞的决绝。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射灯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看罗盘,没有看金蟾,更没有看那罐碧螺春。他首接伸手指向门口,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如寒冰,不容置疑地钉在女士脸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出去。立刻,马上。
女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实质化的“驱邪”气场震慑住了,举着罗盘的手僵在半空。
袁行一看老板要炸,瞬间弹射起步,赶到顾铮房间,发挥了他“技术宅兼临时救火队员”的潜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脸上堆起十二万分“专业”的假笑,巧妙地隔开了女士和快要冒烟的顾铮。
“哎哟,这位仙姑……啊不,女士!误会,天大的误会!” 袁行声音又急又快,带着点江湖神棍的忽悠劲儿,“您看,您这法器太厉害了!刚才指针狂转,说明此地……呃……磁场极其不稳定!灵体信号太杂!您老公那么高贵纯净的灵魂,在这儿沟通,容易被杂灵干扰,走丢了啊!那可就麻烦大了!保险……啊呸,那思念之情可就真传不到位了!”
他一边说,一边半推半引,巧妙地用身体挡住女士还想探究金蟾的视线,连哄带骗,嘴里“磁场混乱”、“能量漩涡”、“灵魂安全通道”等玄学名词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硬是把这位执着于“通灵碧螺春”的女士,连同她那嗡嗡作响的罗盘,一起“请”出了事务所大门。
门“哐当”一声关上。袁行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回头一看,顾铮正拿着那块素白软布,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刚才女士放罗盘的地方,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污秽。他的脸色,比深色茶台还要沉。
袁行凑过去,贱兮兮地拿起那罐差点成为“通灵媒介”的碧螺春,晃了晃:“顾老师,你看,这业务拓展……是不是有点过于‘超凡脱俗’了?要不咱再进点桃木剑和符纸?业务一条龙?”
回答他的,是顾铮一个足以将他冻成冰雕的死亡凝视。
事务所的“顺便”业务,就此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