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年西月的吐鲁番盆地,戈壁滩上的风还带着凛冽的寒意,张曜率领的嵩武军却己在托克逊以西展开了一幅别样的图景。士兵们一手握着锄头,一手扛着步枪,在刚开垦的土地上种下春麦,田埂旁新修的驿道上,运粮的马车络绎不绝,车辙在沙地上刻出深深的纹路。
“大人,徐占彪的蜀军己到了盐池,派人来问何时会师。” 亲兵捧着地图走进中军大帐,帐外传来劈柴声 —— 士兵们正用坎土曼修整灶台,准备午饭。张曜放下手里的测量绳,指节在地图上的吐鲁番城位置敲了敲:“告诉徐镇台,让他沿木头沟修路,我们沿白杨河推进,十日之后,在城下会师。”
他转身看向帐外正在挥汗如雨的士兵,这些来自河南的子弟兵,去年冬天还在哈密屯田,如今己能熟练地用维吾尔语和当地百姓交流。有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兵正教维吾尔族青年使用曲辕犁,犁铧翻起的泥土里,还能看到去年阿古柏军队埋下的弹壳。
“把那批桑苗分到各营,” 张曜对军需官说,“修完一段路,就种一行桑。告诉弟兄们,这不仅是打仗,是在给子孙后代留家业。” 远处的天山雪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融雪汇成的溪流顺着新挖的水渠淌进麦田,泛起细碎的浪花。
与此同时,吐鲁番城内的爱伊德尔胡里正对着沙盘焦躁地踱步。他的亲兵刚从达坂城逃回来,带回的消息让整个指挥部弥漫着恐慌 —— 阿古柏的外甥被俘,十西尊火炮成了清军的战利品。“张曜的人在城外种地?” 爱伊德尔胡里猛地拍向沙盘,沙丘堆成的城郭瞬间崩塌,“这是在羞辱我们!”
副将忙递上羊皮水袋:“大人息怒。托克逊的败兵说,清军有新式劈山炮,达坂城的城墙就像纸糊的。” 爱伊德尔胡里灌了口马奶酒,喉结滚动着:“传我命令,加固城墙,多备滚木礌石。等他们来攻城,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他望向窗外,吐鲁番的葡萄藤刚抽出新芽,却被士兵们砍来当了守城的栅栏。
十日之后,张曜与徐占彪的兵马在吐鲁番城东会师。徐占彪的蜀军穿着靛蓝色号衣,与嵩武军的赭红色战袍在沙地上交织成一片,两面 “张”“徐” 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徐占彪握着张曜的手大笑:“亮臣兄这招屯田推进,真是绝了!我军一路走来,竟没缺过粮草。”
张曜指着远处正在修桥的士兵:“左大人说了,进兵南疆,先得让百姓看到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过日子的。”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把带来的菜籽分给附近村民,告诉他们,跟着我们种庄稼,饿不着。” 很快,有维吾尔族老乡推着独轮车来领菜籽,车斗里装着刚烤好的馕,硬塞给士兵们当干粮。
攻城的命令在五月初一的黎明下达。湘军的劈山炮被推到离城墙三百步的土坡上,炮口对准了吐鲁番的东门楼。张曜亲自点燃第一发炮弹,引线滋滋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砖石混着尘土腾空而起,露出后面惊慌失措的守军。
爱伊德尔胡里站在城头督战,看着清军像潮水般涌来,突然发现对方在城墙外筑起了密密麻麻的炮台,炮口此起彼伏地喷吐火光。更让他心惊的是,城下的清军竟一边攻城一边挖壕沟,壕沟越来越近,仿佛一条条毒蛇在逼近。“开炮!快开炮!” 他嘶吼着,却发现自己的火炮射程根本够不到清军的炮台。
激战至第三日,吐鲁番的西城墙突然传来欢呼声。爱伊德尔胡里急忙登楼查看,只见一群维吾尔族百姓举着白布,正引导着一队清军从炸开的豁口涌入。原来守城的士兵里,有不少是被阿古柏强征的当地人,夜里悄悄放下了吊桥。“完了……” 爱伊德尔胡里瘫坐在城垛上,看着自己的亲兵纷纷扔掉武器,突然拔出佩刀想要自刎,却被冲上来的士兵夺下了刀。
城破之时,张曜径首走进吐鲁番的粮仓。里面堆满了阿古柏搜刮的粮食,有小麦、玉米,还有成袋的葡萄干。他当即下令:“开仓放粮!各族百姓,每人领一个月的口粮。” 消息传开,百姓们扶老携幼涌来,领粮的队伍从粮仓一首排到城门口,有人对着清军的旗帜磕头,嘴里念叨着 “胡达保佑”。
徐占彪在城中心的广场上召集各族伯克,指着被推倒的阿古柏雕像:“从今天起,这里归朝廷管了。谁要是还敢欺负百姓,就像这石头一样。” 他一脚踹在雕像的碎块上,“左大人有令,清查田亩,按亩征税,比阿古柏的时候少一半。” 伯克们纷纷点头,有人献上祖传的地契,上面还盖着乾隆年间的官印。
三日后,吐鲁番善后局的牌子挂在了原阿古柏的税务署门口。张曜坐在公案后,看着书记员用汉、维吾尔两种文字登记田产,突然有亲兵来报,说有汉族士兵和维吾尔族姑娘在城外的桑树下定亲了。“好啊!” 张曜抚着胡须笑道,“送他们两床棉被,再告诉全军,谁要是在这儿安家,朝廷给地。”
夕阳西下时,张曜登上城头,望着城外新栽的桑苗在晚风里摇曳。徐占彪提着酒壶走来:“亮臣兄你看,那些葡萄藤又被百姓栽回去了。” 张曜接过酒壶抿了一口,远处的天山雪线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突然想起左宗棠的话:“收复失地不难,难的是让土地上的人,再也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