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猪笼里大院来了一个奇怪的“病人”。
他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灰色长衫,戴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不像来看病的,倒像个来乡下收租的账房先生。
此人,正是微服私访的陆逸轩。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特地换下了平日常穿的西装,找出了一身压箱底的旧长衫。
他一走进猪笼里大院,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杂着各种生活垃圾的复杂气味。
耳边是孩子们的吵闹声,女人们的叫骂声,还有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种地方,真的能出医学奇才?”
陆逸轩的内心,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一辈子都在窗明几净的医院和研究所里工作,对这种脏乱差的环境,有种生理性的排斥。
他强忍着不适,按照路人的指引,找到了仁心医馆。
医馆门口排着三五个人,都是些衣衫褴褛的街坊。
陆逸轩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隔着窗户,默默观察。
他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李薏仁。
一个年轻人,很年轻,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
穿着朴素,神情专注,正在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诊脉。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嗯,有点意思。”
陆逸轩在心里点了点头。
至少,这个年轻人的“势”是对的。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这在猪笼里大院,可是稀罕事。
车上下来一个体态臃肿、面色苍白的富商,由两个仆人搀扶着,径首朝着仁心医馆走来。
排队的街坊们看到这阵仗,都识趣地让开了路。
富商一进门,就对着李薏仁拱手,气喘吁吁地说道:“李……李神医,久仰大名,救救我吧!”
李薏仁扶他坐下,平静地问:“先生哪里不舒服?”
“唉,一言难尽啊!”
富商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我这病,说来也怪。自从前年,生意上出了些变故,家业差点毁于一旦,我就落下了个毛病。”
“什么毛病?”
“心悸,失眠。”富商苦着脸说,“这心里啊,就像是揣了只兔子,整天怦怦乱跳,一到晚上,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睡不着。”
“羊城有名的大夫,西医中医,我全都看遍了。德国的安眠药,吃了头晕。金世安金老先生的安神汤,喝了几个月,也没什么大用。我……我快被折磨疯了!”
远处的陆逸轩听到这话,眉头挑了挑。
心悸失眠,这是神志病,最是棘手。
病根在“心”,而非在“身”。
尤其是这种因受惊和忧虑所致的顽疾,寻常药物,极难见效。
连金世安的方子都没用,这说明病情己经深入经络神魂。
“有意思,这可是个大难题。”
陆逸轩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要如何应对。
只见李薏仁仔细地为富商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沉吟了片刻。
“你这个病,是惊恐伤了心神,忧虑耗了心血,导致心神失养,神不守舍。”
他的诊断,与陆逸轩心中的判断,不谋而合。
“对对对!好几个老中医都这么说!”富商像是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那……李神医,可有法子治?”
李薏仁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那排崭新的药柜前,却并没有打开任何一个抽屉。
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
“药,可以开。”
他对富商说。
“但是,你的病根在神,不在体。光吃药,是治标不治本。”
“那要如何治本?”富商急切地问。
李薏仁微微一笑,从诊桌的笔筒里,取出了一个针灸用的银针包。
他在富商面前缓缓展开。
“我先用三根针,让你睡个好觉。”
这话一出,不光是富商,连躲在远处的陆逸轩,都愣住了。
三根针?
让他睡个好觉?
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陆逸轩研究心神疾病多年,深知其复杂和顽固。
别说三根针,就是三十根针,配合上汤药,也未必能让一个重度失眠的患者当场入睡。
这年轻人,是在说大话,还是真有惊世骇俗的本事?
陆逸轩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藏在一根柱子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薏仁手里的银针。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竟然也有些加速了。
他知道,见证奇迹,或者见证一个骗局的时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