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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林嘉被叫到了厂长办公室。
门开着，李为民正端着搪瓷缸子站在窗边，看见她来，指了指靠墙的木椅子：“小林来了，坐。”
李为民放下缸子，搓了搓手，语气相比上次缓和了些：“小林啊，调解的事，差不多了。”
林嘉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但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厂长，等下文。
“王家那边。”李为像是在斟酌词句，“答应把你爹妈留下的东西归还。
钱的事……也定下了，下个月月初一分不少的结清。”
林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她刚想开口说声“谢谢厂长”。
李为民却先叹了口气，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就是……还有一件事。
那个……公开道歉的事，我看……能不能就算了？”
李为民的声音带着无奈：“小林，你也知道，厂子里人多嘴杂。
这种事真要摆在台面上，闹得沸沸扬扬。
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同志的名声，也不好听，是不是？人言可畏啊。
你父亲，”他加重了语气，“是咱们厂里的老功臣，技术过硬，为人忠厚，厂里上下都知道。
我能帮的，肯定尽力帮。但这事……”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嘉一眼。
林嘉懂了。
那声本应是她讨回的最后一丝尊严的公开道歉。
终究还是被“厂里的和气”，“领导的脸面”，“女同志的名声”压了下去。
其实她要的，从来就不是王志国站在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念那份屈辱的检讨书。
她要的，只是一口气。
一口被欺骗、被背叛、被掠夺后，能堂堂正正吐出来的气。
那口气，在她扇出那一巴掌时，己经出了一大半。
如今，爹妈的遗物能拿回来，贴补出去的血汗钱能还清，这就够了。
林嘉抬起头，眼神坦然：“行。”
李为民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小林啊，你能理解厂里的难处，这就好！”
他连忙补充保证道，“你放心！东西我盯着他们尽快送回你宿舍！钱也一定按时到位！他们要是敢耍花样，敢反悔，厂里绝不坐视不管！”
“谢谢您，厂长。”林嘉站起身对着李为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鞠躬，谢的是他出面施压，替她拿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尽管并不完整。
她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
与此同时的早上。
王志国几乎是带着小跑，一头扎进了刘小丽的单人宿舍。
刘小丽刚把桌上的几个玻璃杯擦得锃亮。
听见门响，转身就看到王志国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连额头的汗都顾不上擦。
“小丽，成了！”王志国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激动，“林嘉答应签字离婚了！”
刘小丽眼睛突然一亮，立刻放下手里的抹布迎上来：“哦？真的？
那她是不是答应净身出户了？”她的语气中带着期待。
在她看来，林嘉这种没背景又名声又坏了的女人，就该净身出户。
王志国脸上的兴奋，瞬间淡了下去。
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抹了把汗，“昨晚天厂长亲自找到家里去了。
黑着脸，把林嘉那本破账本都拍桌子上了！你是没看见那架势……”
刘小丽皱着眉头，声调也提高了：“厂长？厂长怎么会管这事儿？
我前几天特意跟我姨父周副厂长打过招呼，让他跟李厂长递个话别管这事的！
难道我姨父没说？”
“说了！你姨父确实跟李厂长提了！”王志国赶紧解释，生怕刘小丽误会，“但李厂长说这事儿影响太不好了！
要是闹大了……整个厂的风气都败坏了，名声臭大街！还说……”他压低声音，“还说真要找妇联，不光咱俩要开除。
还可能牵扯到你姨父周副厂长！”
刘小丽的脸上浮现出凝重。
她之前只顾着尽快把林嘉扫地出门，好和王志国名正言顺在一起。
确实没想那么远。听王志国这么一说，她才明白李为民的强硬态度从何而来。
这己经不只是家务事，而是关乎厂领导班子的脸面问题了。
她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啧，李为民这个老狐狸，倒是会拿大帽子压人。”
只要能离婚，林嘉拿回那些破烂儿和钱算什么？
她刘小丽看不上！她拉起王志国的手，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安抚和算计：“没事，志国，只要能离婚就好！
这才是最要紧的！离了婚，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至于林嘉那边……”她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哼，等我们的事情定下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跟她慢慢算账！让她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
这话说到了王志国心坎里：“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犯不着现在跟她死磕，先把她弄走再说！”他想起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脸上又挤出讨好的笑容，搓着手，“对了小丽。
咱们说说彩礼的事吧，你之前列的那份彩礼清单呢？
快拿出来，等我下班回去就跟我妈商量商量，争取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早点把你风风光光娶进门！”
刘小丽心里那点不快也彻底烟消云散，换上一副作作的娇羞：“急什么呀！”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一点不慢。
她转身拉开柜子中间那个抽屉，从一叠信纸下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正是那份早就精心拟好的彩礼清单。
她带着一丝得意，把清单递给王志国：“喏，都在这儿呢，我算过了，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这才显得有诚意，也让你脸上有光不是？”
王志国接过清单，展开匆匆扫了一眼。
上面的条目密密麻麻：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
新式家具一套，西季新衣各几套，高档毛线多少斤，烟酒糖茶点心各多少份。
现金彩礼数额更是让他眼皮跳了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