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套房内光线幽暗,只留了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朦胧柔和的暖黄光晕。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隐约可见远处城市稀疏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
顾凛舟小心翼翼地将林晚放在那张铺着深灰色丝绒床品的床上。
她的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脱掉了那双小巧的高跟鞋,露出白皙纤瘦的脚踝。
他转身走进相连的浴室,很快传来水流声。
片刻,他拿着一条用温水浸透、拧得半干的柔软毛巾出来。他在床边坐下,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
酒意蒸腾出的红晕尚未褪去,为她平日略显清冷苍白的肤色增添了几分娇艳。
他拿着温热的毛巾,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仔细擦拭她沾着薄汗的额角、泛红的脸颊,然后是纤细脆弱的脖颈。
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让他呼吸微窒。
擦到她的手臂时,那块己经拆掉纱布、只留下淡淡粉色印记的伤痕映入眼帘。
顾凛舟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处新生的皮肤,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浓烈的心疼。
忽然,床上的人儿蹙起了秀气的眉头,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像是陷入了什么不愉快的梦境,唇瓣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好累……爬不动了……”
顾凛舟的心猛地揪紧。他俯下身,靠得更近,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云……好高……”林晚的眉头拧得更紧,无意识地侧过脸,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摔下去……会疼……爬不动了……”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迷茫和力竭的疲惫,像是在徒劳地攀登一座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
顾凛舟的心像是被那滴滚烫的泪狠狠灼伤。他明白了。
她在梦里都在害怕,害怕那座由他身份构筑的、名为“SV”的云端。她拼尽全力,却始终觉得自己在仰望,在徒劳地挣扎。
一种尖锐的痛楚混合着汹涌的怜惜瞬间攫住了他。
他再也无法克制,伸出手指,指腹带着薄茧,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湿痕。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拂过她耳畔:“不怕,晚晚。”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脆弱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仿佛在许下一个诺言:“我抱你上去。”
也许是这低沉的嗓音穿透了梦境的迷雾,也许是“晚晚”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弦。
林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挣扎着想要醒来。
她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丝滑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更汹涌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瞬间濡湿了她浓密的睫毛和鬓角。
她猛地抽噎了一下,像个被巨大委屈击垮的孩子,压抑在心底深处、清醒时绝不敢泄露分毫的自卑和惶恐,借着酒劲的掩护,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防,带着破碎的哭腔,清晰地吐露出来:
“顾凛舟……”她哽咽着,泪水涟涟,“……我配不上……配不上你的……”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顾凛舟的心脏。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脊背僵硬,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清醒时筑起的所有心防,所有强装的平静和疏离,此刻在这无意识的哭诉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发黏在潮红的脸颊上,看着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唇瓣无意识地委屈撇着……
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惶恐,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傻瓜……”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疼惜和酸楚。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用指腹一遍遍,极其温柔地、笨拙地拭去那源源不断的泪水。
指尖下是她温热的肌肤,细腻脆弱,承载着太多的委屈和不安。
顾凛舟的心跳得又重又急,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洪流冲击着他。
他俯得更低,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温热的气息交融,目光如同最深的夜色,紧紧锁住她泪痕交错的脸庞。
“是我,”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穿越漫长时光的重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找了你十三年。”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林晚混乱迷蒙的梦境壁垒。
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溺水的深渊里拽出,沉重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在一起。视线一片模糊的雾霭,只有头顶那盏落地灯晕开的光圈,和光圈里一张无比贴近、无比熟悉的冷峻轮廓。
顾凛舟……?
林晚的脑子像灌满了沉重粘稠的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所有的感官都迟钝而混乱,只剩下脸颊上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异常清晰,还有他低沉的、仿佛带着奇异魔力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找了你十三年”。
林晚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难受的呜咽。眼皮沉重得如同千斤闸,刚刚聚起的一丝清明瞬间被更汹涌的黑暗和眩晕吞噬。
她只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身体沉重,意识却轻飘飘地向上飞。
脸颊上那只手带来的触感和温度,成了这片混沌里唯一的锚点,让她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抓住。
她无意识地微微侧过脸,带着泪痕的脸颊更紧地贴向那温热的掌心,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发出一声依赖的、含糊的鼻音,然后彻底沉入了无梦的、深不见底的昏睡之中。
顾凛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这细微的、充满依赖的蹭动。
指尖下是她细腻温软的肌肤,带着未干的泪痕和灼人的热度。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寂静中擂鼓般狂跳。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依偎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鼻尖微微泛红,唇瓣因为之前的哭泣而显得格外嫣红。
那份脆弱和依赖,在此刻静谧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顾凛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眉眼,从光洁的额头,到秀挺的鼻梁,再到微微嘟起的、带着一丝委屈弧度的唇……
每一处都像带着魔力,紧紧吸附着他的视线。
他指腹的动作近乎凝固,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感受着她脸颊的温度和那细微的呼吸起伏。
生怕一点多余的动作,就会惊扰了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落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床榻的一角,将两人沉默相依的身影拉长,投在深灰色的地毯上。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晚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脸上的红潮也稍稍褪去一些。
顾凛舟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舍地收回了手。
指尖离开她肌肤的瞬间,那温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其上。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他走到落地窗前,无声地拉开了一丝缝隙。
初夏深夜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燥热和悸动。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烟雾缭绕中,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比夜色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是找到她的巨大满足,是目睹她脆弱自卑时尖锐的心疼,是对她那份深埋心底恐惧的了然,更是某种尘埃落定后、更加汹涌而清晰的爱怜。
他找到了她,跨越了十三年的时光鸿沟。她就在他身边,在他的领地之内。
虽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依旧存在,她心中的壁垒依旧森严,但今夜,那壁垒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他窥见了其中深藏的恐惧和……可能的微光。
一支烟燃尽,顾凛舟掐灭烟蒂。
他没有回到那张大床上,而是在床畔不远处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正对着床,角度极佳。
他调暗了落地灯的光线,只留下朦胧的一圈。
房间陷入更深的静谧,只有林晚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如同最安神的夜曲。
顾凛舟靠在沙发里,长腿交叠,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熟睡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睡意,就这么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地看着她。
像一头终于寻回失落的珍宝的猛兽,在夜色中无声地守护着,贪婪地确认着她的存在。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透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灰白,预示着漫长黑夜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