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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卿！”朱由校的目光最后落在须发皆己花白、但腰杆依旧挺首的熊廷弼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
“老臣在！”熊廷弼出列，声音洪亮依旧。
“辽东新定，百废待兴。爱卿劳苦功高，为我大明守住国门，练就雄师，功在千秋！然，岁月不饶人。卿且暂入内阁，参赞新政机要。待辽东诸事彻底理顺，新锐将领足以独当一面，卿便荣归京师，颐养天年。朕在京城，为卿备好了府邸，让卿安享尊荣，看着这大明，在卿打下的基石上，重振雄风！”朱由校对这位功勋老帅，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体面的退场安排。
熊廷弼虎目含泪，深深拜下：“老臣……叩谢陛下天恩！老臣定当竭尽残年，为新政、为陛下、为大明，站好最后一班岗！”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最大的爱护，也是辽东系平稳过渡的关键。
“至于九位老爱卿，”朱由校的目光再次转向被搀扶着、面无人色的叶向高等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退朝之后，便请移驾新府吧。朕赐的宅邸，仆役、用度一应俱全。往后岁月，安心静养。朝堂纷争，新政波澜，就不必再劳烦诸位操心了。只需……看着。”
“看着朕，如何用这三把刀——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
朱由校缓缓站起身，冕冠珠玉摇曳，玄色衮服上金色的龙纹在殿内光线下仿佛要腾空而起。他居高临下，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心思各异的满朝文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句，如同洪钟巨吕，响彻大殿：
“砍断这数百年的积弊锁链！”
“劈开这沉疴遍地的荆棘丛林！”
“为我大明——”
“再造一个朗朗乾坤！重铸一个煌煌盛世！”
“退朝！”
朱由校拂袖转身，明黄色的身影在珠帘后隐去，留下一个决绝而充满力量的背影。
偌大的皇极殿，死寂无声。只有皇帝那雷霆般的话语，还在梁柱间嗡嗡回荡，余音不绝，震得所有人心胆俱裂，又仿佛点燃了某些人心底压抑己久的火焰。
叶向高被两名小太监搀扶着，失魂落魄地向外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等新贵那年轻、锐利、充满勃勃生机的脸庞，又掠过韩爌、方从哲等同僚那如丧考妣的灰败面容。十年权柄，半生浮沉，最终竟落得个“看着”的结局。看着自己的毕生信条被碾碎，看着自己的利益根基被掘断，看着一个由武夫、干吏、甚至匠人组成的、散发着铁血与革新气息的新内阁，取代他们这些皓首穷经的士大夫……巨大的荒谬感和锥心的刺痛让他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触目惊心。
韩爌踉跄着，几乎是被人拖出大殿的。皇帝的刀锋，那“三族发配辽东”的酷烈威胁，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所有的勇气和怨恨。他看着宫门外湛蓝的天空，只觉得那蓝色冰冷刺骨，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将他和他的一切彻底埋葬。
孙承宗、袁可立、毕自严三人走在最后，步履沉重。他们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支持变法，是出于公心，是看到了沉疴必须猛药。但皇帝这酷烈的手段，这近乎掀桌子的决绝，这用辽东铁甲和流放屠刀开路的姿态，也让他们心头沉甸甸的。前路，必将是腥风血雨！他们望向孙传庭等人，年轻的内阁成员们正聚在一起，低声而快速地讨论着什么，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锐气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孙承宗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破而后立……但愿这‘破’的代价，大明……承受得起。”
孙传庭感受到老臣的目光，他抬起头，对着孙承宗的方向，郑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有对前辈的尊重，但更多的，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与担当。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殿内的死寂与殿外的世界隔绝开来。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席卷整个大明帝国、将彻底颠覆数百年旧有秩序的风暴，才刚刚在这皇极殿内，由那位年轻的皇帝，亲手拉开了最血腥、最酷烈的序幕！
皇帝的刀，己经高高举起。砍向的，正是那盘踞在帝国肌体上、吸吮了数百年民脂民膏的特权锁链！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这三大新政，便是三把绝世锋芒！
而辽东，那皇帝口中“才五百万众，远远不够”的辽东，正张开冰冷的怀抱，等待着所有阻碍者的血肉与骸骨，去滋养那片新生的、属于大明未来的黑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