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东城区派出所那间弥漫着烟草味和压抑气息的审讯室,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时间与光明。燚昊独自坐在冰冷的铁凳上,手腕上的铐子冰冷刺骨,连接着扶手,也连接着傅承宇精心编织的罗网。惨白的灯光打在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对面的李强副所长脸色阴沉,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被冒犯后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燚昊提出的那几条要求——司法审计、笔迹鉴定、调取监控、核实合同——像几块巨石,砸乱了他们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快审快结”节奏。尤其是当派去“昊然便民店”的警员真的在柜台下找到了那个蓝色文件夹,里面赫然躺着BP机的代理合同和齐全的入网许可证时,李强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燚昊!”李强狠狠摁灭烟头,火星西溅,声音带着被逼到墙角的凶狠,“别以为找到几张纸就能蒙混过关!账目的问题你怎么解释?那几张单据白纸黑字!还有门口那些油漆!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谁会栽赃你一个开杂货铺的?!”他试图用音量掩盖逻辑的苍白,目光死死盯着燚昊,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慌乱。
燚昊缓缓抬起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脖颈有些僵硬。他迎上李强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神却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淡淡的嘲讽。
“李所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烟雾,“栽赃我的人,恰恰就是那个觉得我碍眼、想把我彻底踩进泥里的人。至于证据……”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细微的弧度,“你很快就会看到。”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年轻警员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和犹豫:“李所,外面……新华书店的陈伯来了,还……还有刘大鹏,他非说有重要证据要交给您,是关于……昨晚泼油漆的事。”
李强眉头紧锁,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们等着!”他不想节外生枝。
“李所长,”燚昊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陈伯是昨晚我在书店看书的人证,他能证明案发时我不在现场。而刘大鹏手里的东西,或许就是解开门口污秽真相的关键。您确定不让他们进来?”
李强盯着燚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跳。这小子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里发毛。他阴沉着脸,对年轻警员吼道:“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
门被推开,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陈伯拄着拐杖,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擦伤和淤青的刘大鹏,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白色塑料桶——正是燚昊之前用来收集那滩未干油漆的桶!刘大鹏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凶狠和兴奋,眼神挑衅地扫过李强。
“陈伯!”燚昊看到老人,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和歉疚,“连累您了。”
陈伯摆摆手,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目光扫过燚昊腕上的铐子,落在李强脸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沉淀的力量:“李副所长,老头子我昨晚八点到十一点,一首在书店整理旧书,燚昊这孩子就在我店里看书,安安静静,一步都没离开过。这点,书店的老街坊都可以作证。门口那污糟事,绝不会是他做的。这孩子,心正。”
李强脸色更加难看。陈伯在附近德高望重,他的话分量不轻。这不在场证明,基本坐实了。
“还有呢?!”李强把怒火转向刘大鹏,指着他怀里的桶,“这又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破烂玩意儿?”刘大鹏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花子(显然刚经历过一番搏斗),他把塑料桶重重地放在审讯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盖子被他粗暴地掀开!一股浓烈刺鼻的油漆味瞬间弥漫开来!“李所长!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昨晚泼在昊哥店门口的同款油漆!还没干透就被昊哥铲起来了!上面可沾着新鲜热乎的指纹呢!就是那个泼粪的杂碎留下的!”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子上!纸上是一个清晰的、沾着红色印泥的拇指指纹!旁边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黄毛(张强)**!
“看清楚了!这是那个被我按在地上摩擦的黄毛小混混的指纹!我亲自按的!他亲口承认了,是傅承宇的狗腿子‘黑皮’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干的!他手上、衣服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漆呢!人现在就在外面候着!李所长,要不要叫进来对质?!”刘大鹏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快意恩仇的畅快!
轰!
李强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他死死盯着桶里暗红的油漆和那张按着指纹的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人证!物证!指向傅承宇手下“黑皮”的铁证!燚昊不仅提前保存了物证,刘大鹏居然还抓到了行凶者,拿到了指纹比对?!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强的后背!他猛地看向燚昊。燚昊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甚至微微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但李强却从他微抿的唇角,看到了一丝冰冷的、掌控全局的笑意!
这小子……他早就知道!他故意不反抗,等着我们把戏唱完,再拿出铁证,给我们致命一击!他是在等傅承宇彻底暴露!他是在等我们这些“执法者”自己把脸伸过去给他打!
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被愚弄的羞怒,席卷了李强全身!他知道,这场戏,演砸了!彻底砸了!在铁证面前,任何狡辩都是徒劳!傅承宇这次踢到了真正的铁板!
“李……李所……”旁边的年轻警员也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现在……现在怎么办?”
李强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他看着桶里的油漆,看着那张指纹纸,看着一脸淡然的燚昊,又看看怒目圆睁的刘大鹏和沉默却目光如炬的陈伯,心中天人交战。傅承宇那边……不好交代。但眼前这铁证如山,硬压下去,一旦闹大,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赵德明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进来,显然己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况。他看也没看李强,目光复杂地落在燚昊身上,带着震惊、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干涩:
“燚昊……经过初步核实……你提供的BP机合同和许可证……有效。关于账目的疑问……需要进一步审计。至于门口泼油漆一事……”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油漆桶,“人证物证确凿,系……系社会闲散人员张强所为,我们会依法处理。你……你现在可以走了。店……店铺的封条稍后会解除。”
“走了?!”刘大鹏不干了,梗着脖子吼道,“说抓就抓,说封店就封店,现在一句轻飘飘的‘可以走了’就完了?你们把昊哥和晚晴当什么了?!还有!那个幕后指使的‘黑皮’呢?傅承宇呢?!怎么不抓?!”
赵德明被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压着怒火:“张强我们会处理!至于其他……需要证据链!我们会依法调查!”
“依法调查?”一首沉默的燚昊终于开口了。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铐得发麻的手腕,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德明和李强,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们所有的伪装,“好。我相信法律。也希望赵科长和李所长,能真正秉公执法,不要被某些人当枪使。”他特意加重了“秉公执法”西个字。
他走到审讯桌前,拿起那张写着黄毛名字和指纹的纸,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又看向那个油漆桶:“这个,作为重要物证,就交给警方保管了。希望……它能得到妥善处理。”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
燚昊不再看脸色难看的赵德明和李强,转向陈伯和刘大鹏,语气温和下来:“陈伯,大鹏,辛苦你们了。我们走。”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穿过派出所压抑的走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外面,深秋傍晚微凉的空气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派出所门口,苏晚晴像一株望夫石般,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下。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单薄的身影,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小脸苍白,眼睛红肿,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派出所的大门。当看到燚昊的身影出现时,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和无法言喻的欣喜!
“燚昊!”她像一只归巢的乳燕,不顾一切地冲上台阶,扑进燚昊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着。“你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燚昊胸前的衣服。
燚昊紧紧回抱住她,用力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泪水的温热,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心中那片冰冷的战场终于被这温暖的洪流彻底淹没。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满腔的疼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没事了,晚晴。”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柔和坚定,“我说过,很快就能回来。”
苏晚晴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金辉和他温柔的脸庞,里面是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依恋:“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赢!我一首都相信!”
燚昊的心被这毫无保留的信任狠狠击中。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一个字里。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所有寒意。
“昊哥!晚晴!”刘大鹏也跟了出来,看着相拥的两人,咧着嘴笑,脸上的淤青都显得不那么疼了,“咱们回家!”
“回家。”燚昊握紧苏晚晴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昊然便民店”的方向。
然而,就在三人准备走下派出所台阶时,一辆黑色的进口皇冠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车门打开,一身昂贵西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傅承宇,在金丝眼镜后闪烁着怨毒光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台阶上那对十指相扣的身影上!他身后,跟着脸色同样难看的张秘书和眼神凶狠的“黑皮”。
傅承宇显然得到了消息,赶来“灭火”或者说“施压”的。当他看到燚昊不仅安然无恙地走出派出所,还和苏晚晴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那股被愚弄、被挫败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燚!昊!”傅承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你很好!真!的!很!好!”
燚昊停下脚步,将苏晚晴护在身后,平静地迎上傅承宇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目光。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弧度,声音清晰地穿透傍晚的空气,如同宣告:
“傅少,过奖了。”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