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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师爷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吴文远最后那句“拿你全家是问”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心窝，冻结了血液。恐惧像粘稠的黑泥，淹没了每一寸理智。他完了。他全家都完了。床上这个书生，此刻就是悬在他全家老小头顶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门口那两个衙役依旧惊魂未定，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靠近这间仿佛被诅咒了的厢房。摇曳的油灯将杨凌毫无血色的脸映得如同鬼魅，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在宋师爷眼中，成了催命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呃…嗬…嗬……”
床上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破碎的呻吟。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来自破败的风箱，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宋师爷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看向杨凌。只见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转动，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不成调的气音。
“水……水……”那破碎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宋师爷的耳朵。
醒了？！宋师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吴文远刚走！他要是此刻清醒过来，说点什么……或者更糟，立刻死了……他全家……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身体的。宋师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的小几旁，手抖得如同筛糠，抓起茶壶，却发现壶是冷的。他慌不迭地冲到门口，对着外面还在发懵的衙役嘶声低吼，声音都变了调：“水！快！热水！杨生员醒了！要喝水！快！！”
衙役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慌忙跑去张罗。
厢房里只剩下宋师爷粗重的喘息和杨凌那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
“水……好渴……娘……爹……”杨凌的声音更加破碎，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迷茫和痛苦，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眼神空洞涣散，毫无焦距，似乎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他的身体在锦被下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被子滑落了一角。
就在这一瞬间！借着昏暗跳动的灯火，宋师爷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杨凌那只从被角滑落出来的手上！
那只手苍白、瘦削，无力地搭在床沿。而就在那只手的掌心，因为刚才无意识的扭动而微微松开，露出了里面紧紧攥着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边缘残缺的……
**玉扣！**
不！不是普通的玉扣！宋师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触感粗糙、形状不规则的玉质（或瓷质？）物件，在昏黄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极其熟悉、却又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
**靛蓝底色！** 虽然蒙尘，虽然黯淡，但那种深沉如夜、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蓝色……还有那几乎被岁月磨蚀殆尽、却依旧能窥见一丝端倪的……**描金回纹**！
轰——！！！
宋师爷只觉得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个惊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这纹样！这颜色！和王疤脸死死攥在手里的那片碎瓷……一模一样！不！这就是同一种东西！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件器物上碎裂下来的！
李明月撞墙前塞给杨凌的……不是钥匙！是催命符！是能引爆吴文远，也能瞬间炸死他宋知礼全家的……**证物**！
杨凌还在无意识地呻吟，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掌心里攥着的是何等要命的东西。“爹……别……别杀我爹……血……好多血……”他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如同梦魇，“地窖……黑……好黑……冷……”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宋师爷的神经上！这呓语，和杨凌白天在书房对吴文远复述的、李明月的“疯话”，何其相似！不！这根本就不是疯话！这是濒死者的控诉！是刻在骨髓里的记忆碎片！
冷汗瞬间浸透了宋师爷的后背，冰冷刺骨。他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吴文远为何会瞬间疯狂？为何不惜一切要立刻杀死杨凌？为何看到那片碎瓷和私章残痕会吐血？
因为这枚玉扣，因为这破碎的呓语，指向的根本不是一桩简单的杀人埋尸！它们指向的是吴文远绝不愿被任何人知晓的、真正的**原罪**！一个深埋多年、足以将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身份**和**过往**！而李明月，那个看似被剿灭的匪首，她根本不是流寇！她是……她是回来**索命**的！她撞墙，不是自杀，是传递！是点燃复仇的引信！杨凌，就是她选定的、握着引信的人！
而自己……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师爷，仅仅因为听到了“杀猪”、“老屋地窖”，仅仅因为扶了杨凌一把，仅仅因为刚才那一下阻拦……就被吴文远毫不犹豫地绑上了这辆冲向地狱的马车！成了给杨凌陪葬的祭品！吴文远那句“唯你是问”，就是要用他宋知礼全家的血，来掩盖杨凌“意外”死亡的真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住宋师爷的心脏，越收越紧。绝望的窒息感淹没了他。他看向床上依旧眼神涣散、喃喃呓语的杨凌，那张苍白的脸在此刻的宋师爷眼中，不再是铡刀，而是……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救命的……**浮木**？
跑？能跑到哪里？吴文远在临江县一手遮天，他全家老小都在对方掌控之中！告发？向谁告？谁能信？谁会为了一个师爷去对抗一个根基深厚的县尊？况且，那枚玉扣，那指向的恐怖秘密……他宋知礼知道了，本身就己经是死罪！
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眼前这个看似油尽灯枯、神志不清的书生身上？只有他活下来，只有他……真正“支棱”起来，将那个秘密公之于众，掀翻吴文远，他宋知礼和全家……才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照亮了宋师爷被绝望填满的心房，却也让他不寒而栗。这是与虎谋皮！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杨凌现在自身难保，吴文远下一次的杀招随时会来，而且必定更加隐秘、更加致命！
“水……水来了！”衙役端着热气腾腾的碗，慌慌张张跑进来，打破了厢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师爷猛地回过神，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他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极度忧心、焦急万分的模样。他几乎是扑过去接过水碗，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和关切：“快！快给我！杨生员，水来了！您撑着点！”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一手半扶起杨凌虚软无力的脖颈，一手将温热的碗沿凑近那干裂的唇。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他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无声的恳求和绝望的决绝，在杨凌冰凉的手腕上……**按了一下**。
杨凌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嘴唇本能地汲取着清水，眼神依旧涣散，仿佛对宋师爷那隐秘的触碰毫无所觉。
但宋师爷知道，他刚才那一下，己经押上了自己全家性命，赌上了这万丈深渊上唯一可能的生路。他喂水的动作无比专注，眼神却死死盯着杨凌苍白的面容，心中翻江倒海：
* 杨凌是真昏迷还是伪装？他掌心的玉扣，他那些呓语，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 吴文远的下一步会是什么？买通大夫下毒？制造意外？还是从自己家人身上开刀，逼自己动手？
* 这枚玉扣，到底指向谁？那模糊的私章残痕，又是什么？他必须弄清楚！这可能是唯一能反制吴文远的武器！
窗外，风声呜咽，如同百鬼夜哭。
东厢房内，一场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由绝望催生的、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在温热的清水和无声的触碰中，悄然结成。杨凌依旧闭着眼，但被水浸润的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弧度。
他的“支棱”，终于撬动了第一块可能反击的基石。而脚下的深渊，依旧深不见底。下一次杀机，己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