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我站在温家庭院的青石板上,感受着九年来第一次完全清醒的意识。微风拂过面颊,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正在一旁困倦的大姐和二哥。
"等我回到家族后,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追赶你们的脚步。"我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获新生后的誓言,"只有不断提升自己,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
二哥手中的《山海经》书页轻轻一颤,那是我魂魄离体前最常看他翻阅的典籍。他缓缓合上书本,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书脊上了一下,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慰。十六岁的少年己经褪去稚气,眉宇间的沉稳与年龄不符,唯有在看向我时,才会流露出兄长特有的温柔。"小妹..."他的嗓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像是穿过漫长岁月才抵达我的耳畔。
晨风拂过庭院东侧的湘妃竹,沙沙声如同温柔的絮语。竹影婆娑间,我看见大姐迅速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她今日穿着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的银钗,素雅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
"二哥,记得你说过我的想法很好。"我向前迈了一步,铺着鹅卵石的小径硌着脚心,这真实的痛感让我眼眶发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现在我想告诉你,小妹永远都会支持你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落在大姐肩头。她伸手拂去时,我注意到她腕间那对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给她的及笄礼,如今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涟漪。
"傻丫头。"大姐蹲下身与我平视,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绕而来,她指尖轻点我的鼻尖,这个熟悉的动作让记忆如潮水涌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吃饭,健康长大。"她眼中盛满温柔,"只要你能快乐成长,其他事情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意念微动,从空间中取出精心准备的食物。桂花糖蒸酥酪、蟹黄小笼包、杏仁豆腐...这些其他世界记忆里的美味一一出现在石桌上。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庭院,惊飞了栖息在屋檐下的燕子。
"这是..."父亲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他穿着靛青色家常首裰,腰间悬着的和田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母亲挽着浅杏色披帛跟在身侧,发间的金步摇在晨光中划出细碎的光痕。
大姐正细心地为每个人盛粥。她执勺的姿势优雅如执笔作画,皓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二哥己经重新翻开《山海经》,但目光却不时瞥向食盒。他眉宇间的沉稳与年龄不符,唯有在闻到蟹黄香气时,喉结才悄悄滚动了一下。
父母在主位落座。母亲为父亲斟茶时,两人的衣袖交叠在一起,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让我心头微暖。父亲接过茶盏时,指尖在母亲手背上轻轻一触,这个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多少年的相濡以沫。
"小妹,尝尝这个。"大姐将自家厨房端来的一块雕成莲花状的桂花糕推到我面前。糕点晶莹剔透,能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金桂。她嘴角梨涡若隐若现,"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当我的指尖碰到大姐的手背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具身体的记忆如画卷展开——九年来,是大姐每天亲自给我梳头,哪怕我只会傻笑;是她半夜与家人抱着高烧的我求医,在雨中跪了三个时辰;是她不厌其烦地教我认字,尽管我从未给过回应...
"谢谢大姐。"我轻咬一口,桂花的甜香在唇齿间绽放。恍惚间看到五岁的自己,正踮着脚去够大姐手中的糕点,那时的阳光也如今日般温柔。
茶盏与石桌碰撞的脆响打断了回忆。父亲放下茶杯,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望向远方。他浓密的剑眉紧锁,在眉心刻出深深的沟壑。
"如今世道不太平啊。"父亲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霜,"北境三州己经沦陷,南疆叛军攻下了青要关。"他着茶盏边缘,"战火西起,烽烟未熄。"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攀爬。我这才注意到父亲眼下浓重的青影,想必是连夜收到了军报。母亲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那枚象征家主夫人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庭院陷入诡异的沉寂。连平日最聒噪的知了都噤了声,唯有二哥指节捏得发白的声响格外清晰。大姐低头凝视着粥碗,一滴泪水砸进粥里,荡开细小的涟漪。
"夫人!老爷!"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紫云揉着惺忪的睡眼闯进庭院,青色衣裙的下摆还沾着晨露。看到全家人齐聚,她惊得后退半步,慌忙整理睡得的发梢,"你们怎么这么早..."
这个总是活力满满的少女今日显得格外憔悴。我注意到她洗得发白的衣领处打着精巧的补丁——那是大姐的手艺。记忆中,紫云总会把月钱攒起来,偷偷塞给来卖野味的猎户家小孩。
母亲温柔地招手:"紫云,去把下人们都叫来吧。"
待她匆匆离去,父亲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我瞥见信封角落印着血色狼头——这是北境军方的加急密报。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我尚不能理解的忧虑。
"时局动荡。"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昨夜收到密报,叛军距离琅琊郡只剩三百里。"他指尖轻叩石桌,"我们决定让有家可归的仆人回去与亲人团聚。"
众人心头一紧。温家向来以宽厚治家闻名,祖训"待下以仁"的匾额还悬在祠堂。如今竟要遣散仆从,可见局势己危如累卵。
不消片刻,庭院里便站满了人。管家李叔站在最前,身后跟着二十余名仆役。他们交头接耳,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父亲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当匣盖打开时,我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里面整齐码放着所有人的卖身契,最上面那张己经泛黄,是李管家八年前按的手印。
"这些年承蒙各位尽心。"父亲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肃穆,"这些是你们的卖身契,另每人二十两纹银作盘缠。"
李管家颤抖着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张纸。这位在温家服务了半生的老人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老爷大恩..."他花白的胡须沾满泪水,"老奴...老奴..."
一个接一个,仆人们上前领取自由。厨娘王婶抱着母亲哭得不能自己,她做的梅花糕曾是我童年最甜的回忆。马夫张叔红着眼睛磕了三个响头,他教过我辨认各种马草。园丁老赵临走前还修剪了那株我喜欢的西府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