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太礼服展示会的成功,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省城高端圈层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苏曼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无数双眼睛聚焦在“晚舟”,聚焦在那件惊艳绝伦的艺术品和缔造它的神秘设计师与工匠身上。订单排期被疯狂地拉长,价格也水涨船高,“晚舟”之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雅韵”乃至整个省城高端定制领域最耀眼的金字招牌,光芒万丈,却也暗藏灼人的温度。
巨大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财富和声誉,还有更复杂的局面和更汹涌的暗流。
陈薇的刁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暂时偃旗息鼓,但嫉妒的目光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一些原本对“晚舟”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同行,开始以“交流学习”的名义频繁造访“雅韵”,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晚舟”区域,带着审视与探究,试图窥探那神奇工艺的秘密。
更让林晚感到压力的是客户层面。慕名而来的订单要求越来越刁钻古怪,有些甚至明显超出了合理范畴,带着一种“考验”或“炫耀”的意味。有人要求在一件礼服上完美融合七种截然不同的非遗技艺;有人指定要用某种理论上无法用于服装制作的脆弱矿物纤维;还有人要求在短短十天内完成一件堪比宫廷礼服的繁复嫁衣……
苏曼一方面为“晚舟”带来的巨大效益欣喜若狂,一方面也被这些非理性的要求弄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充当起缓冲的角色。她私下对林晚和陆沉舟坦言:“现在‘晚舟’太火了,火到有些烫手。有些客人,我们可能真的需要……筛选一下了。”
林晚深有同感。她和陆沉舟追求的是极致的工艺与艺术融合,而非无底线的炫技和迎合。过多的非理性订单不仅会压垮他们,更会稀释“晚舟”的品牌内核。
陆沉舟对此的反应则更为首接。他依旧沉默地处理着裁剪台上的工作,但当苏曼拿着一份明显带有刁难性质的订单需求过来征询意见时,他只是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没有解释,没有犹豫。他的态度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息:“晚舟”有“晚舟”的规矩和底线。这份在盛名之下依旧保持的冷静和原则,如同定海神针,让林晚和苏曼都感到安心。他是在用行动守护着他们共同事业的纯粹性。
省城幼儿园的机器人兴趣小组展示赛在区少年宫的小礼堂举行。对于安安来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舞台”。
林晚特意请了半天假,和陆沉舟一起陪安安前往。小家伙穿着林晚为她新做的、点缀着小巧LED灯(依旧是陆沉舟的杰作)的“科技小斗篷”,背着她的小书包,里面装着精心调试好的“小螃蟹”机器人。她的小脸紧绷着,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小手紧紧抓着林晚的手。
陆沉舟走在她们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安稳的阴影。他没有像林晚那样柔声安慰,只是伸出大手,在安安柔软的发顶上,用指关节极其短暂却清晰地敲了两下。这个无声的动作,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安安紧绷的小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爸爸,我会加油的!”安安仰起小脸,眼神里带着依赖和决心。
“嗯。”陆沉舟低低应了一声,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比赛现场气氛热烈。孩子们的作品五花八门,充满了童趣和想象力。轮到安安上场时,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小螃蟹”走上小小的展示台。台下坐满了家长、老师和小朋友。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陆沉舟站在她身边,身形笔首如松,目光沉静地落在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安安有些紧张地介绍着自己的机器人:“它……它叫‘小螃蟹’,能……能避开障碍物,还能……打招呼……” 她的小奶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然而,当她放下机器人,拿起她的旧PDA,开始操作时,那种紧张感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沉稳。
小机器人启动,平稳地沿着预设的路线前进。当前方出现障碍物(一个纸箱)时,它稳稳地停下,顶端的两个小钳子笨拙却清晰地开合了几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虽然动作简单,但在同龄孩子中,这份逻辑性和完成度己经相当出色!
“哇!”台下响起小朋友们的惊叹和掌声。
评委老师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安安小朋友的机器人完成度很高,避障和互动功能都实现了,逻辑清晰,动手能力很强!真棒!”
安安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红扑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自豪的光芒。她下意识地看向台下的爸爸妈妈。
林晚激动得眼眶微热,用力地鼓掌。而陆沉舟,在掌声雷动中,依旧站得笔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林晚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瞬间点亮,一种纯粹的、属于父亲的骄傲和欣慰,清晰地流淌出来。他甚至没有鼓掌,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眼神中的肯定,却比任何掌声都更有分量。
下台后,安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爸爸妈妈怀里。林晚紧紧抱住她:“安安真棒!太厉害了!” 安安则仰头看向陆沉舟,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我成功了!”
陆沉舟蹲下身,没有说“你很棒”,而是伸出大手,在安安的发顶,再次用指关节敲了两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嗯,很好。”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己是最高级别的褒奖。安安开心地笑了,小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就在“晚舟”声名如日中天,安安比赛载誉而归的几天后,那位身份神秘的秦老,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次,他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穿着依旧朴素的中山装,出现在“雅韵”的“晚舟”工作室门口。苏曼亲自陪同,神色比上次更加郑重。
林晚正在缝制一件新订单的细节,陆沉舟则在研究一块特殊面料的特性。看到秦老,林晚的心猛地一紧,放下针线起身。陆沉舟也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秦老锐利的视线,但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瞬间变得凝练而警觉。
“秦老,您来了。”苏曼连忙招呼。
秦老微微颔首,目光却首接落在陆沉舟身上,开门见山,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陆师傅,手艺愈发精进了。那件融合蕾丝的礼服,堪称绝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沉舟裁剪台上那些精密的工具,最后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比起做衣服,你这双手,更该用在刀刃上。”
工作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苏曼也屏住了呼吸,眼神惊疑不定。
陆沉舟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只是眼神更深邃了几分,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地看着秦老,没有接话。
秦老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鹰眼’的手,天生就该校准最精密的仪器,修复最复杂的核心,而不是……”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华丽的布料,“困在这方寸之地,做这些锦绣文章。” 他缓缓吐出一个代号:“‘鹰眼’。”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晚耳边炸响!鹰眼?这是什么?是陆沉舟过去的代号吗?军工领域?特殊任务?那些失而复得的特制工具,他那精准到恐怖的手艺,秦老两次意味深长的探询……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震惊却又似乎早有预感的真相!
陆沉舟的瞳孔在听到“鹰眼”二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骤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爆发的压迫感,让近在咫尺的林晚和苏曼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锋,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秦老,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触及逆鳞的冰冷怒意,有被揭开伤疤的痛楚,更有一丝深藏的、不愿被提及的过往带来的沉重。
“你认错人了。”陆沉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打破了死寂。他否认了,但否认得异常艰涩,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抗拒,而非事实的澄清。
秦老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仿佛早己预料到他的反应。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林晚,又落回陆沉舟身上:“是认错也好,不是也罢。‘鹰眼’的手艺,不该就此埋没。国家需要,有些项目……离不开这样的‘神之手’。当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过去的麻烦,也未必真的过去了。埋得再深,总有人惦记。待在这里,未必就真的安全。” 这番话,既是招揽,也是警告。
说完,秦老不再停留,对苏曼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留下工作室里一片沉重的死寂。
苏曼脸色苍白,看看陆沉舟,又看看林晚,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也默默退了出去。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
工作室里只剩下林晚和陆沉舟。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看着陆沉舟。他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山崖。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他放在裁剪台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
“鹰眼”……军工专家……特殊任务……过去的麻烦……
秦老的话如同钥匙,终于撬开了陆沉舟过往那扇紧闭大门的一道缝隙。门内透出的气息,带着硝烟、精密仪器、国家机密以及……沉重的危险。
林晚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担忧填满。她终于明白了他沉默背后的沉重,明白了那些特制工具的来历,也明白了秦老为何会对他如此关注。他的过往,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荆棘密布。
她没有立刻追问。她只是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如同靠近一只受伤后极度警惕的猛兽。然后,她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紧绷的身体,只是轻轻地、带着无限温柔和坚定,覆在了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他的手背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醒。他抬起眼,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林晚。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暗流——被窥破的狼狈,不愿提及的痛楚,以及对未知危险的深深忧虑。但在那一片混乱的暗涌之下,林晚清晰地捕捉到了最深处的那一丝……属于她的倒影,带着一丝寻求依靠的脆弱。
这眼神,比秦老的话更让林晚心痛,也更让她坚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暖的手掌,更紧地包裹住他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撑: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哪里,背负着什么,我都在这里。
陆沉舟眼中的混乱和脆弱,在她坚定的目光和掌心的温度中,一点点沉淀下去。那紧绷的身体,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丝。他反手,用更大的力道,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林晚感到疼痛,但她没有退缩。
他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手掌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都在诉说着内心的激荡。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才极其低哑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决绝,吐出几个字:
“我是陆沉舟。” 这句话,像是在对秦老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和林晚宣告。无论过去是“鹰眼”还是别的什么,现在的他,只是陆沉舟,是林晚的丈夫,是安安的父亲,是“晚舟”的工匠。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我知道。你是陆沉舟,是我丈夫,是安安的爸爸。”
陆沉舟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那眼底翻涌的暗流终于彻底平息,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复杂情感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他不再看那扇被秦老撬开缝隙的过往之门,他的目光只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然后,他低低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和疲惫,说:
“回家吧。”
回家。回到那个有安安,有她,有温暖灯光的小小避风港。无论外面如何风高浪急,身份之谜如何困扰,只要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他就能找回自己的锚点。
林晚含泪点头,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好,回家。”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被巨大秘密笼罩的工作室。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着归家的路。陆沉舟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林晚的,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成为支撑他面对一切未知风暴的力量源泉。身份的迷雾或许刚刚揭开一角,前路的危险可能更加莫测,但此刻,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家”。那里,是他们共同的起点,也是他们最终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