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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正厅的鎏金兽首香炉飘着沉水香，轻烟袅袅中带着一丝苦涩的木质气息。
苏晚竹捧着茶盘穿过侧廊时，指尖在青瓷壶柄上轻轻一叩，瓷器的冷凉透过帕子传来，却因壶身微温而泛起一层薄汗。
壶身温度透过帕子传来，是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香清幽淡雅，带着一丝嫩芽初绽的鲜爽，符合谢昭庭“茶要温着喝”的讲究。
她余光扫过主厅，红烛摇曳，将雕花木窗映得暖黄，光影斑驳间仿佛跳跃着细碎的金箔。
谢昭庭坐在主位，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云纹随抬手动作闪了闪，宛如暗夜中流转的星光。
下头坐着几位支持新政的官员，宋御史夹在中间，青衫下摆沾着雪水，寒气扑面而来。
他正端着茶盏与左边的陈侍郎低语，嘴角挂着过于殷勤的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杯盏相碰的脆响里。
“竹姐姐？”小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端着点心匣子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茶盘，“柳嬷嬷说主位的桂花糕要换热的，我替你端茶？”
苏晚竹垂眸将茶盘往怀里带了带，指尖触到腰间暗袋里的瓷瓶——那是今早她在厨房熬的迷香散，混着茉莉香粉，寻常人闻不出异。
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像一场温柔的陷阱。
“不用，我顺路。”她对小桃笑了笑，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晃了晃，折射出一道冷冽的银光，“你去换点心吧，别让嬷嬷等急了。”
小桃应了声跑开，苏晚竹转进主厅时，目光掠过左侧第二张案几旁的侍从。
那人身穿青灰短打，腰侧绑着的布带比旁人紧了两寸，凸起的弧度像藏着根短棍。
她脚步微顿——谢府侍从的腰牌该是挂在左腰，这人却挂在右边，布带结也系成了死扣。
她心中微微一凛：谢府侍从向来训练有素，腰牌位置和布带系法都有严格规定，这人如此反常，定有蹊跷。
“大人，碧螺春。”她将茶盘放在谢昭庭案几上，倒茶时垂眼盯着茶盏里的涟漪，水面映出谢昭庭眉眼的倒影，如同湖面浮光掠影。
余光里，那侍从正往酒坛方向挪步，袖口蹭过案几角时，露出半截黑铁——是袖箭的机簧。
金属冰冷的光泽刺痛她的眼。
心跳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如鼓点般震耳欲聋。
苏晚竹捏着茶壶的手稳了稳，倒完最后一盏茶后退到廊柱边。
她摸了摸鬓角，银簪尾端刻着的暗卫营标记硌得头皮发疼，仿佛提醒她身份的枷锁。
昨夜谢昭庭说“最危险的陷阱不是刀枪”，此刻看来，这陷阱里的刀枪，倒先送上门了。
“小厨房新腌的糖蒜。”她朝守在厨房门口的张婶笑了笑，挤进去时撞翻了竹篓，“呀，我帮您捡。”弯腰时，她将暗袋里的瓷瓶拔开塞子，指尖蘸着迷香散抹在衣襟内侧。
药香悄然弥散，混着糖蒜的酸甜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
张婶忙着捡蒜，没注意她换了套青釉茶具——那套白瓷的，此刻正搁在灶台边，沾着她刚才蹭上的药粉。
主厅里传来碰杯声，苏晚竹捧着新茶具出去时，宋御史的声音从角落飘来，混着酒气：“谢大人推行新政，咱们这些老臣自然该表表心……”后半句被压低，只剩“今夜”“出丑”几个字撞进她耳朵。
她脚步一顿，茶盘在掌心转了半圈，瓷盏边缘轻微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谢昭庭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陈大人，这碧螺春的火候，可比去年你送我的强多了。”满厅笑声里，那侍从己经摸到了酒坛后，袖箭在腰间鼓成生硬的棱角。
“叮——”
苏晚竹的茶盘磕在案几角，青瓷盏与托盘相碰的脆响惊得众人抬头。
声音清亮如裂帛，在喧闹中格外刺耳。
她慌忙俯身去扶茶盏，余光里，侍从的手己经扣住了袖箭机簧。
“大人！”她猛地首起身，茶盘抡圆了砸向侍从方向。
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混着衣襟里散出的迷香，在两人之间织成一片白雾。
水珠溅落在地面，蒸腾起一股湿热的气息。
侍从的手刚要扣动，突然踉跄了一步。
他瞪大眼睛，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袖箭“当啷”掉在地上，金属撞击砖石的声音清脆刺耳。
苏晚竹冲过去时，他己经扶着案几瘫坐下去，眼神涣散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声，满厅乱作一团，杯盏倾倒，衣袂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惊恐与混乱的味道。
谢昭庭却稳稳坐着，玄色衣袖都没抖半分。
他望着苏晚竹沾着茶水的裙角，目光从她鬓间银簪扫过，又落在她攥紧的茶盘上——那茶盘边缘，还粘着半片茉莉花瓣，是迷香散的引子。
王嬷嬷从后堂挤过来，手里的佛珠串得咯吱响：“这丫头……”她盯着倒地的刺客，又看苏晚竹，眉头皱成个结，“反应倒快。”
周管事带着护院冲进来，用绳子捆住刺客时，从他怀里搜出封密信。
赵文轩接过信扫了眼，脸色骤变：“大人，是宋御史的私印。”
宋御史“哐当”撞翻了茶盏，青衫前襟湿了一片：“谢大人明鉴！这定是有人栽赃！”他额头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茶盏，溅起细小的水花，混合着茶香与恐惧的气息。
谢昭庭接过信，指尖在“宋”字落款上轻轻一按：“宋大人急什么？”他抬眼看向苏晚竹，声音比沉水香还软，“小竹，你今日救我一命。”
苏晚竹垂着的手攥紧了茶盘，指节发白。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谢昭庭看她的眼神，像春雪化了，漫山遍野的温柔淌进她心里。
暗卫营的密信突然浮现在眼前，信上“监视”二字被她前夜的泪水洇得模糊，此刻却烫得她胸口发疼。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是对谢昭庭的愧疚，一方面是对暗卫营任务的纠结，那封密信像一道鸿沟横在她心间。
“是奴婢该做的。”她低头应着，茶盘里的残茶倒映出谢昭庭的眉眼，“大人没事便好。”
宴会散得比预想中快。
苏晚竹收拾茶盏时，听见张婶在偏厅嘀咕：“李大人和吴老爷说肚子疼，脸色紫得吓人……”她手一抖，茶盏“啪”地碎在地上，碎片弹跳间反射出微弱的月光。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碎瓷片上，像撒了把银霜。
苏晚竹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方才宋御史碰过的那壶碧螺春——她换走的白瓷茶具，此刻还在厨房灶台上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