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林默的咳嗽犯了。医生说要静养,他却总往棋馆跑,说闻着老梨木棋盘的味儿,比吃药管用。
那天他坐在棚子下晒太阳,看着小石头带徒弟们摆残局。十二岁的少年正讲“马后炮”的杀招,手不自觉地敲着桌面,那是林默当年教小石头的习惯,如今像颗种子,在更小的孩子身上发了芽。
“林爷爷,您看我这步‘弃车’怎么样?”少年举着棋盘跑过来,鼻尖沾着墨渍——刚才画棋谱蹭的。
林默接过棋盘,指尖在“车”的位置停了停。阳光透过他花白的头发,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星星。“好是好,”他笑了,“但别忘了给‘帅’留条退路,就像做人,得给别人留余地,也给自己留转身的空间。”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跑回去跟师兄们争论。林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师父说这话的样子,那时他也十二岁,正为输了棋闹别扭,师父就用这颗“车”点醒了他。
周凯提着药罐来了,里面是熬好的枇杷膏,甜香混着药味,漫过整个棚子。“医生说这方子管用,我让老伴多熬了点。”他把罐子放在石桌上,“设计院的人又来了,说要给棋馆装地暖,冬天下棋不冻手。”
林默舀了勺枇杷膏,甜丝丝的,像小时候王婶给的麦芽糖。“别折腾了,老骨头惯了这凉劲儿。”他指了指石桌,“你看这桌子,越用越有味道,地暖一烘,倒把木头的魂烘没了。”
周凯笑了,没再劝。他知道林默的脾气,就像这老梨木棋盘,看着旧,骨子里却硬气,认的是那份实实在在的热乎气。
傍晚,李阳带着国际象棋联合会的人来了。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围着石桌,看着老人们下棋,镜头对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啧啧称奇。
“林老先生,您的棋路被写进国际棋谱了。”李阳翻译着联合会主席的话,“他们说这是‘东方智慧’,既有锋芒,又有温度。”
林默摆摆手,示意不用翻译。他拿起颗红“兵”,轻轻放在老外面前的石桌上:“棋无国界,就像这颗兵,走得再远,根还在这儿。”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也指了指胸口。
老外们听懂了似的,纷纷点头,有人掏出手机,对着石桌上的棋局拍照,说要带回自己的国家,教孩子们下中国象棋。
送走客人,天己经黑了。棋馆的灯亮着,像颗温暖的星。林默坐在老梨木棋盘前,慢慢摆着当年陈老留下的残局。这局棋他摆了一辈子,每次摆都有新的感悟,就像人生,看似走到尽头,换个角度看,其实藏着新的生机。
“哥,该回去休息了。”林溪来接他,手里拎着件厚外套,“小石头说明天带新徒弟来,让您给把把关。”
林默点点头,却没起身。他看着棋盘上的红黑棋子,突然说:“你看这残局,其实早就有解了。”
林溪凑过去看,没看出名堂。
“解就在人心上。”林默笑了,“你信它有解,就总能找到那步棋。”
月光爬上棋盘时,林默终于起身。他走得很慢,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像当年那个在老街棋馆门口徘徊的少年,只是如今的他,眼里没有迷茫,只有沉静。
石桌上的棋局还没结束,红“兵”正一步一步往前拱,看似缓慢,却带着谁也挡不住的劲儿。晚风穿过棚子,吹得棋子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
棋局会终,但传承永远在路上。
落子有声,岁月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