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罡风裹着冰霰如锋利的刀片,将吴邪的脸颊刮得生疼。他下意识将围巾又紧了紧,指节无意识着背包侧袋里那张泛黄的合照。照片里解雨娇穿着月白旗袍,鬓边别着白玉兰,怀里抱着年幼的解雨臣,身后的吴邪和胖子傻笑着挤入镜头,连眼角都弯成幸福的弧度。此刻这张照片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掌心发疼。前方张起灵的藏青色身影己佝偻如风中残烛,三天三夜雪线跋涉让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中,背着的黑金古刀随着摇晃发出细微呜咽,刀刃凝着的冰碴折射出冷冽寒光,却照不亮他眼底凝滞的死寂——那是比长白山千年冰层更冷的空洞。
"小哥,回杭州吗?"吴邪哈出的白雾瞬间冻成细小冰晶,簌簌落在围巾毛边。他看着张起灵登山靴在结冰碎石路上拖出的凌乱痕迹,那些蜿蜒的划痕像极了解雨娇最后在病床上咳血的模样。
张起灵的脚步突然凝滞,登山靴在冰面划出刺耳声响。转身时,睫毛上凝结的雪粒簌簌坠落,那双曾让尸蟞群望风而逃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浑浊灰翳,像是被封在青铜门后的十年岁月尽数压进瞳孔:"我想去看看她。"
吴邪的喉结狠狠滚动。解雨娇,那个总把最后一颗糖塞进他嘴里的妹妹,解家捧在掌心养大的明珠。在张家古楼那次,她为了救众人,吸入了大量强碱,从此患上肺癌。病痛折磨得她形销骨立,却还强撑着给大家讲笑话。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她却笑着戴上假发说自己换了新造型。而张起灵,在她咳血昏迷的深夜,悄然踏入长白山终年不化的雪渊,将所有承诺都冰封在那扇青铜门后。
"走吧,胖爷陪你走这遭。"王胖子踹碎脚边冰棱,军靴碾碎的冰碴在暮色里泛着幽蓝冷光。他瞥见吴邪攥紧的拳头,低声说:"小花那脾气......咱们得做好挨揍的准备。"
北京解家老宅的朱红大门在夕阳下泛着暗红,门环铜锈剥落处露出狰狞缺口,像巨兽撕裂的獠牙。吴邪抬手叩门时,指节撞在铜环上发出空洞回响。张起灵突然攥住他手腕,掌心滚烫得惊人:"我自己进去。"
"别犯浑!"胖子铁塔般的身躯横在两人中间,粗壮手指死死扣住张起灵后颈,"小花现在见你,能把你骨头拆下来当鼓槌!听胖爷的,咱们从长计议!"
雕花木门吱呀洞开,冷气裹挟着陈年檀香味扑面而来。解雨臣身着粉色真丝衬衫立在门廊下,衬衫袖口金丝绣着的并蒂莲随着他颤抖的指尖微微起伏。他优雅地抬手,先将腕间的百达翡丽取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接着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的珍珠纽扣,将那精致的护腕取下,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为了照顾病重的解雨娇,在熬药时被滚烫的药汁烫伤留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戏曲名角的韵律感,却难掩眼底翻涌的滔天怒意——那是被精心掩饰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张起灵!"解雨臣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字字扎进空气,"十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保养得纤长如玉的手指死死揪住对方衣领,翡翠扳指抵着张起灵心口,"当年你说'有我在,不会让她受伤',这话可还作数?"
吴邪急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小花,小哥他......"
"让开!"解雨臣猛地推开吴邪,将张起灵抵在门框上,红木雕花硌得人脊背生疼。"她为了救你,吸入大量强碱!喂你喝自己的血。"解雨臣的声音突然哽咽,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张起灵皮肉,"被病痛折磨得不形的时候,还在念叨你的名字!你知道她最后那几个月怎么过的吗?疼得在地上打滚,却咬着牙不让让医生告诉我!"他猛地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赫然在目,"这是我守在她病床前,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你倒好,拍拍屁股去守青铜门,连最后一面都不给她!"
齐瞎子倚着朱漆廊柱,摘下墨镜擦拭雨水,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他拦住想要上前的胖子,低声道:"让他们清算。"
第一拳砸在张起灵颧骨上时,空气发出沉闷的爆响。解雨臣常年练习的手腕带着阴柔巧劲,招招锁着太阳穴、心口等要害。粉色衬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侧缠着的九节软鞭,鞭梢坠着的白玉铃铛随着动作轻响——那是解雨娇生前最爱的饰物,此刻却成了复仇的信号。
张起灵像尊石像般承受着每一次重击,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不躲不闪,甚至微微仰头,仿佛在求着更重的惩罚。解雨臣打得越发癫狂,额发黏在汗湿的脸上,突然扯开袖口的护腕,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她走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你知道她最后说什么吗?她说,等不到他了......"解雨臣的声音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嘶吼,"可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
"够了!"吴邪红着眼眶冲过去,却被解雨臣一记凌厉的鞭梢抽在小腿上。他踉跄着摔倒在地,仍挣扎着喊道:"小花!小哥他这十年也不好过!他在青铜门后......"
"住口!"解雨臣一脚踹在吴邪胸口,将他踢得滑出老远,"他不好过?我妹妹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在哪里?现在想来赎罪?晚了!"
胖子怒吼着冲上前,却被齐瞎子甩出的伞柄缠住脚踝,重重摔倒。解雨臣揪着张起灵的衣领,像拎起一只残破的布偶,狠狠将他丢出门外。接着又返身将吴邪和胖子也扔了出去,三人狼狈地摔在泥泞中。
"滚!"解雨臣踹上门,雕花门板在雨幕中发出沉闷回响。他隔着门缝怒吼:"你不配见她!就算是她的尸身,也不会让你看一眼!跪死在外面才好!省得脏了解家的地!"齐瞎子深深看了眼雨中三人,默默将墨镜戴上,转身消失在门内。
"小哥,起来吧。"吴邪试图搀扶,却被张起灵甩开。月光被乌云遮蔽,暴雨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浸透的藏青色外套紧贴在嶙峋脊背上。张起灵冻得发紫的嘴唇翕动:"我等。"
胖子蹲在旁边点燃烟,火星在雨里明明灭灭。他往张起灵手里塞了瓶二锅头:"成,胖爷陪你。当年在斗里,咱们哪次不是死里逃生?这次也一样!"辛辣酒液混着雨水灌进喉咙,在寒夜里烧出条滚烫的路。屋檐雨帘垂落,将三人与门内的灯火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一跪,便是整整一夜。吴邪数着屋檐滴落的雨珠,看着张起灵的身影在黎明前化作朦胧剪影。他想起小时候,解雨娇抱着年幼的解雨臣,教他们唱曲的场景。那时的解家老宅总是飘着桂花甜香,而现在,甜香早己被苦涩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