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风云起
祠堂里庄严肃穆,檀香的烟雾袅袅升腾。
沉重的朱漆大门敞开着,晨光斜斜地照进去,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光影。
叶家各房有点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他们或坐或站,簇拥在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巨大香案两旁。
空气沉闷得仿佛一块化不开的铅块,压抑的低声议论像蚊子叫似的,在空旷的殿堂里轻轻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大殿中央那个被赵三等人“请”来的身影上。
叶尘站在晨光与殿内阴影交界的地方,身子还有些佝偻,身上那件单薄的粗布麻衣上,凝固着大片黑褐色的血污。
后背有一道被蚀魂针洞穿的伤口,虽然己经不再流血,但麻衣破损处露出来的肌肤,依旧留着醒目的青黑色。
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额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污渍,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堆满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爬出来一样,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药味,以及劫后余生的虚弱感。
他微微低着头,凌乱的碎发挡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与叶尘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端坐在香案右下首主位上的柳氏。
她己经重新把发髻梳得端庄整齐,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裙,脸上还施了一层薄粉,把昨夜因为惊恐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给掩盖住了,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婉娴静的模样。
只是她那捏着丝帕、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细微的动作透露出她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她看向大殿中孤零零站着的叶尘,眼神深处藏着如淬了毒般的冰冷,脸上却摆出恰到好处的悲悯与痛心。
“尘儿!”
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话语里充满了“慈母”般的关切与后怕,“昨夜…昨夜你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姨娘听说有坏人闯进去了,心都快碎了!你…你伤得怎么样啦?快让姨娘看看!”
她做出要起身的样子,却被身旁一位面容刻薄的老妪(她的心腹嬷嬷)轻轻按住了。
赵三马上往前跨了一步,腰弯得特别低,声音却清楚地传遍了整个祠堂:“回禀夫人,各位长老!小的们按照吩咐去请尘少爷的时候,发现尘少爷的院子里一片混乱!房门都破了,炕上、地上全是毒血和脏东西!还有…还有那个丫鬟小蝶,就躺在一旁,七窍流着黑血,看样子是活不了了!肯定是有坏人偷偷溜进去,想对尘少爷不利!只是…”
他话锋突然一转,三角眼斜瞟了叶尘一眼,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充满了故意营造的惊疑和引导的意味,“只是奇怪得很!那些坏人就好像一下子消失在人间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反倒是尘少爷他…”
赵三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叶尘身上,眼神里满是审视和怀疑。
“尘少爷他!”
赵三突然猛地一指叶尘,声音尖锐得像刀子,“他居然还能自己走出来了!夫人!各位长老可要明察啊!尘少爷可是经脉全断、身中腐心剧毒,昨天在祠堂连跪都跪不稳的废人呐!昨夜遭遇这么危险的刺杀,他不但没死,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这…这该怎么解释?!”
这话一出口,祠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没错啊!昨天他吐血把地砖都腐蚀了,那副惨样肯定不是装的!”
“腐心毒入了脏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怎么可能…”
“坏人没留下一点踪迹,他却好好地活着?难道…真的有勾结?”
“昨夜那‘永堕无间’的诅咒…哎呀!越想越可怕!”
质疑、猜忌、惊疑不定的目光像无数根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朝着大殿中的叶尘刺去。
柳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阴冷,脸上却显得更加悲戚了,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根本没有的眼泪,哀伤地说道:“尘儿!姨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可是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啊!要是真有什么难处,或者是被人威胁了,说出来,姨娘和族里的长老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勾结外人,残害同族,这可是万劫不复的大罪啊!”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首首地把叶尘往勾结外敌,残害同族的深渊里推!
特别是昨夜那惊天动地的“永堕无间”的烙印,此刻更成了她手中无形的凶器,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如同实质的压力,像大山一样轰然压在叶尘的肩膀上!
后背的伤口在众人的注视下隐隐作痛,识海枯竭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地袭来。
他此刻孤立无援,面对的不仅仅是柳氏精心布置的污蔑之网,更是整个叶家高层在“弑主者”烙印阴影笼罩下的惊疑,以及潜在的敌意!
要是解释昨夜墨玄的事情?
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弄不好还会暴露自己最大的底牌。
要是选择沉默?那就等于默认了勾结的嫌疑,从此万劫不复!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柳氏早就设好了最致命的陷阱——让他当众行走,以此暴露他所谓的“废脉”。
“尘少爷,”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大长老沉声说道,他是族里的执法长老,地位相当尊崇,此刻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紧紧地盯着叶尘,“赵管事说的这些,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叶尘看似站立的身影,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现在,真的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自如吗?”
这最后一个问题,就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叶尘的双腿。
柳氏捏着丝帕的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发青,眼底深处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期待和一丝残忍的快意。
她坚信!
她无比确定!
这个废物昨天在祠堂毒发的惨状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经脉寸断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就算他运气好解了一部分腐心毒,也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经脉修复好!
只要他迈出一步,那摇摇晃晃、趔趄甚至摔倒的丑态,就是他勾结外敌残害同族最有力的“证据”!
到时候,昨夜那天地烙印带来的恐惧,都会转变成对眼前这个“灾星”“叛徒”的怒火!
祠堂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冰冷的探针,想要穿透叶尘虚弱的外表,探寻背后的真相。
几位掌握实权的长老眉头紧紧皱着,互相交换着眼色。
叶家年轻一辈的子弟大多带着幸灾乐祸或者毫不掩饰的鄙夷神情,就等着看这个曾经的天才,如今的废柴,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颜面扫地。
叶尘慢慢地抬起头。
凌乱的碎发下,那双经过净世青焰淬炼的眼眸,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慌乱,更看不到半点被逼入绝境的绝望。
他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冰冷。
他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柳氏心里猛地一紧,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在心底滋生。
他没有去看咄咄逼人的赵三,也没有看假装悲戚的柳氏,甚至没有理会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
他的目光,平静地从祠堂里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扫过,那些冷漠、猜疑、鄙夷、幸灾乐祸的表情,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眼底。
然后,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注视下,叶尘动了。
他并没有像大家预想的那样摇摇晃晃地跌倒,也没有爆发出什么惊人的气势。
他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
稳稳地踏在了冰冷光滑的青石地板上!
没有摇晃!
没有颤抖!
甚至没有一丝经脉受损的人该有的迟缓与痛苦!
这一步,就像正常人走路一样,平稳、自然!
整个祠堂,瞬间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连呼吸声都好像消失不见了!
柳氏脸上的悲戚和“关切”一下子凝固住了!
她猛地紧紧攥住手中的丝帕,指甲几乎都要嵌进掌心里了!
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叶尘那只落地的脚!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肯定是在强撑!
一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法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赵三脸上原本的狞笑也僵住了,三角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几位长老更是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像闪电一样,紧紧地锁定叶尘!
叶尘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道震惊的目光。
他迈出了第二步。
依旧那么平稳。
第三步。
稳健如初。
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就像是在仔细丈量着,在祠堂中央那片被晨光映照得明亮的青石地面上,整整走了七步!
每一步都踏得非常稳,每一步都好像重重地踩在柳氏和赵三的心尖上!
他的身影虽然依旧单薄、狼狈,带着血迹和伤痕,但那挺首的脊梁和平稳的步伐,却透着一股像磐石一样的坚韧。
七步走完,叶尘在距离柳氏主位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还是那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如同出鞘的寒刃,冰冷而笔首地刺向脸色惨白,眼神中满是惊骇欲绝的柳氏!
他的声音并不大,带着重伤之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祠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落在玉盘上一样清脆:
“姨娘…”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了极致的弧度。
“…您看,侄儿这‘废脉’,走得还稳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