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府的深处,有一处临时开辟出来的静室。
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交织弥漫。
叶尘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气息微弱得几乎快要消失了。
他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己经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还仔细包扎过,但麻衣下透出的暗红血痂,以及嘴角残留的干涸血渍,都在默默诉说着他之前所经历的惨烈。
绘制净毒灵纹耗尽了他最后的心血,识海枯竭带来的那种仿佛要崩解的感觉,就像甩不掉的恶疾,把他拖进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静室外,气氛格外凝重。
执法长老叶宏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寒霜,浑浊的双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几名执法堂的精锐护卫,神情肃穆地站在两侧,手紧紧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但凡有柳氏的爪牙试图靠近打探情况,都被毫不留情地拦了回去。
“宏长老,”
一名管事脚步匆忙地赶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丹房那边……孙供奉说库房正在盘点,能调用的清心草、玉髓芝……这些稳固神魂、修复识海的药材,暂时……暂时都缺货!只……只找到这些……”
说着,他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株品相极差、毫无生气的药材:几片带着虫蛀痕迹的枯黄腐心草叶,几朵伞盖破裂、颜色怪异的鬼面菇,还有几节干瘪发黑、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蚀心藤根须。
这些全都是剧毒之物!而且还都是药性几乎流失殆尽的下下品!
“混账东西!”
叶宏气得胡须都竖了起来,猛地一掌拍在门框上,震得木屑纷纷落下,“孙老匹夫!他这摆明了是要尘少爷和三长老的命!”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明显就是柳氏和孙供奉合谋的阳谋。
他们借着掌控丹房药材的便利,彻底断了叶尘恢复和三长老后续治疗的希望。
三长老中的碧磷蛊毒只是暂时被镇压住了,急需解毒丹来稳固;而叶尘识海枯竭,如果没有对症的灵药滋养,轻的话会修为尽废、神魂受损,严重的话甚至会魂飞魄散!
在丹房的深处,孙供奉枯瘦如柴的手指捻着一小撮暗紫色,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粉末——蚀魂花粉。
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狞笑,小心翼翼地将花粉均匀地洒在托盘上那几株“药材”的根茎缝隙和叶片背面。
动作既隐秘又精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哼,小崽子,任你有天大的本事,没了药材也是白费!这蚀魂花粉无色无味,遇火就化,混进丹药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侵蚀神魂,引动心魔……等你用这些‘药材’炼丹的时候,就是你和叶振山那老东西一起去黄泉的时候!”
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对他来说,柳夫人的命令就如同圣旨。
叶尘必须死!叶振山也绝不能留!
这口黑锅,正好可以扣在叶尘“邪术炼丹”走火入魔上!
静室内,叶宏看着托盘上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材”,气得浑身首哆嗦,却又毫无办法。
丹房是孙供奉的地盘,他虽然身为执法长老,也不能强行闯进去搜刮药材。
叶尘昏迷不醒,三长老也仅仅靠着灵纹吊着一口气,都急需丹药来救治。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柳氏这恶毒的计策害死吗?
就在这个时候!
木榻上昏迷的叶尘,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沾满血污的眼皮,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他的视线模糊,眼前一片血色,唯有识海深处那缕新生的悲之火苗,在枯竭的“废墟”上,像风中残烛一般顽强地摇曳着,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感知。
他看到了门口脸色铁青的叶宏。
看到了他手中托盘上那堆散发着刺鼻毒气,还隐隐带着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的悲之火苗本能厌恶的甜腻气息(蚀魂花粉)的“药材”。
一瞬间,凌玄丹尊浩瀚的丹道记忆碎片如潮水般翻涌!
他立刻明白了柳氏和孙供奉的毒计!
没有清心草?没有玉髓芝?
只有这些被故意“加工”过的致命毒草?
叶尘的嘴角,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艰难而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焚尽一切的……丹尊之怒!
“宏……长老……”
叶尘的声音嘶哑又微弱,如同蚊子叫,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叶宏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把……那些……‘药’……拿……来……”
“尘少爷!使不得啊!”
叶宏大惊失色,“那些可全是剧毒!孙老匹夫肯定动了手脚!你……”
“拿……来!”
叶尘猛地提高了音量,却牵动了伤势,一口淤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眼神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死死盯着那个托盘,“再……备……石臼……炭火……”
叶宏看着叶尘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冰冷火焰,又回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三长老,一咬牙!
“好!老夫就信你这一次!”
他转身,亲自把那个装满“毒草”的托盘端到叶尘的榻前,又赶忙让人迅速搬来一个粗糙的石臼和一小盆烧得通红的炭火。
静室内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叶尘挣扎着,用颤抖不停、缠满绷带的手,艰难地抓起那几片枯黄的腐心草叶、破败的鬼面菇、干瘪的蚀心藤……就好像抓起了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
静室内外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叶宏和护卫们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叶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柳氏安插在远处偷偷窥探的眼线,更是瞪大眼睛,带着残忍的期待。
虽然孙供奉没有亲自到场,但他的神识肯定紧紧锁定着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叶尘要用这些剧毒的垃圾来炼丹!
所有人都觉得,这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叶尘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目光。他抓起一把毒草,看都不看,首接扔进了冰冷的石臼里。
手腕上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滴落在漆黑的药材上,瞬间被吸收,更增添了几分妖异。
他拿起石杵,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狠狠捣了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静室内回荡,就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枯叶被捣碎,毒菇变成了泥,藤根被碾出了腥臭的汁液。
各种剧毒本源在石臼里粗暴地混合,相互排斥,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刺鼻腥甜和焦糊恶臭!
蚀魂花粉那隐晦的甜腻气息,在毒性的激发下,变得更加活跃,像无形的毒蛇一样,悄悄弥漫开来。
叶尘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每一次捣击都耗尽他一丝力气,身体摇摇欲坠。
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识海中,那缕悲之火苗似乎察觉到了外界蚀魂花粉的恶意侵蚀,以及宿主濒临死亡的绝境,突然剧烈地摇曳起来!
然而,这还不够!
仅凭悲之火苗的意志,根本无法完美调和这些剧毒驳杂、药性流失,还被混入蚀魂花粉的垃圾本源!
要是强行成丹,只会毒上加毒,彻底引发爆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叶尘识海深处,那座如同星辰般巍峨的太虚魂炉虚影,虽然依旧黯淡无光,还布满了裂纹,但炉壁上一枚极其古老,边缘带着焦痕的残缺符文,在感应到外界那驳杂狂暴的剧毒本源和蚀魂花粉的阴邪气息时,突然亮起了一丝微光!
一段被尘封在凌玄丹尊记忆最深处、近乎禁忌的丹方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冲进了叶尘的意念之中!
“万毒归源,百劫成丹!以邪制邪,以毒攻毒!火候需至极烈,引九幽阴煞为柴,燃净世阳炎为炉……”
这“百劫丹”,原本是凌玄早年在游历九幽绝地时,为化解一种混合了万毒的绝命瘴气所创的极端丹方!
炼制条件极其苛刻,稍有差错,就会丹毁人亡!
但此刻,这石臼中混杂了蚀魂花粉的剧毒本源,竟然阴差阳错地符合了“百劫丹”的某种雏形药引!
“嗬……嗬……”
叶尘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柳氏,孙老狗!
你们送来的这些“毒药”,正好成全我叶尘破局的丹药!
他猛地抓起石臼,将里面粘稠腥臭的毒泥,毫不犹豫地倒进了旁边烧得通红的炭火盆里!
“滋啦——!!!”
就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里!
毒泥一接触到通红的炭块,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炸响,还涌起浓烈得让人窒息的滚滚黑烟!
黑烟之中,各种剧毒本源被极致的高温瞬间激发、沸腾起来,疯狂地相互冲突!
蚀魂花粉的甜腻气息更是被彻底点燃,化作无数道无形的、歹毒的魂刺,疯狂地刺向近在咫尺的叶尘识海!
“呃!”
叶尘的身体剧烈震动,识海仿佛被亿万根毒针同时攒刺,眼前彻底被黑烟和血色笼罩!
蚀魂花粉的歹毒魂刺,引发了他识海枯竭的旧伤,还刺激了潜伏在悲之火苗中的暗金虫卵碎片!
一股冰冷贪婪的意志趁机疯狂地汲取他残存的神魂力量!
毁灭!
狂暴的毒能在炭火中剧烈冲突,眼看就要彻底炸炉!
识海!
蚀魂花粉引动心魔,虫卵碎片也趁机捣乱!
这是双重绝杀,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哈哈哈!爆!快给我爆啊!”
远处窥探的柳氏眼线在心里疯狂大笑。
孙供奉的神识也带着残忍的期待。
就在这毁灭的能量即将失控、叶尘识海即将彻底崩碎的瞬间!
叶尘沾满血污的双手,猛地按在了滚烫的炭火盆边缘!
嗤嗤的皮肉灼烧声响起,可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
“悲火……为引!净焰……为炉!万毒……归源!百劫……成丹!给我……凝!!!”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
识海中那缕摇曳的悲之火苗,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意志彻底点燃、引爆!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混合了守护、不屈、愤怒等炽烈情绪的悲怆之火,顺着他按在炭盆边缘的双手,如决堤的洪流般,疯狂地涌入那翻滚沸腾的剧毒黑烟之中!
嗡——!!!
原本狂暴冲突、即将炸裂的剧毒黑烟,在接触到这股精纯悲怆的意志之火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狂暴的能量瞬间被强行压制、梳理!
蚀魂花粉所化的歹毒魂刺,更是像冰雪遇到了骄阳,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被悲火净化、焚灭!
炭火盆中,翻滚的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凝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毁灭与一线生机的奇异丹韵,开始在其中孕育、成型!
轰隆隆——!!!
静室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沉闷的雷鸣!
厚重的乌云像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着,瞬间汇聚过来!
云层之中,电蛇狂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天威!
竟然是丹雷?
静室内外,所有人都惊恐地抬起头!
柳氏的眼线吓得魂飞魄散!
远在丹房的孙供奉神识猛地一颤,就像被雷霆劈中了一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炭火盆内,黑烟渐渐散去。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流转着无数道细微血色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与生机交织气息的丹药,静静地悬浮在通红的炭块之上。
百劫丹,终于炼成了!
叶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叶宏一把扶住。
他望着炭盆中那枚散发着不祥却又玄奥气息的黑色丹药,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狂喜!
“快!给三长老服下!”
叶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叶宏没有丝毫犹豫,隔空摄起那枚滚烫的百劫丹,用灵力包裹住,瞬间送进了静室内三长老叶振山的口中!
丹药一入口!
静室内,叶振山心口的赤红灵纹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灵纹之下,被镇压的碧绿蛊线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无声尖啸,疯狂地扭曲挣扎,却在百劫丹霸道的药力冲击下,一寸一寸地断裂、消融!
“噗——!”
叶振山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乌黑、混杂着无数碧绿蛊虫碎片的毒血!
喷出毒血后,他灰败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稳下来!
虽然他依旧很虚弱,但那致命的碧磷蛊毒,竟然被这枚以毒攻毒的“百劫丹”,硬生生地拔除了大半!
“成了!真的成功了!”
叶宏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都在颤抖!
静室外,阳光穿透了乌云。
而丹房那边,却传来孙供奉一声气急败坏、像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以及……某种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