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参的金须刺破土层时,安燠闻到的桂香突然浓得发黏。
那缕甜丝丝的气儿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她后颈的狐毛根根竖起来——这味儿太像了,像极了小时候躲在母亲裙角,闻过的昆仑后园晨露里的金桂。
可等再睁眼,脚底下的土软得反常,像踩在泡发的棉絮上,她试着挪步,却发现脚踝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缠住了,每动半寸都像在跟整座山较劲。
“夫人?”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闷响,像是隔着层毛毡。
她转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金光,那熊大个儿的影子被揉成了毛团状,"老子这钉耙砸不动土!老参那糟老头子使的什么妖法?"
"是幻境。"系统猫的投影突然从她袖口里钻出来,尾巴尖儿沾着点桂花粉,"检测到脑波频率异常,宿主现在处于记忆囚笼模式——老参这是要拿你娘的事儿开刀呢。"
安燠喉咙发紧。
她早该想到的,老参是昆仑灵药园守了千年的精怪,最擅用灵植引人心魔。
可当老参的金须缠上她手腕时,那点警惕到底还是被"母亲留下的路"几个字冲散了。
此刻再看西周,所谓的金光里哪有什么桂树,分明是无数半透明的花瓣在飘,每片花瓣上都映着细碎的光影,像被揉皱的旧画卷。
"你以为凭一张狐族秘纹符就能证明清白?"老参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哽咽,倒像淬了冰的银针,"三百年前,安氏跪在昆仑玉虚殿前,手里捧的根本不是救我命的还魂丹。"他枯瘦的手指凌空一划,最近的那片花瓣"啪"地裂开,映出幅让安燠血液凝固的画面——
穿月白广袖裙的女子跪在白玉阶前,发间的青玉簪子碎了半支,却仍挺首着背。
她怀里抱着个青瓷瓶,瓶口飘出的黑雾正往丹墀下的灵脉池里钻。
玄真子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角落,道袍上的八卦纹被怒火烧得发烫:"安氏勾结青丘余孽,以灵根夺舍丹篡改昆仑灵脉,致我山三十六峰灵气倒灌!"
"不可能!"安燠脱口而出,声音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我娘说过,她是去求昆仑仙长给青丘病狐治病的......"话没说完,另一朵花瓣又裂开,这次是母亲被押往刑场的画面。
她的手腕上系着安燠小时候编的艾草绳,嘴角还沾着血,却偏过头对押解的仙卫笑:"麻烦告诉小燠,桂树种子在......"
"在青丘后山第三棵老槐树下。"安燠喉间发苦,这是她从小到大听乳母说过无数次的话。
可此刻画面里,母亲的嘴型明明在说"灵脉改......",尾音被玄真子的拂尘抽散了。
老参的金须猛地收紧,在她手腕上勒出红痕:"当年我被安氏救时,体内残留的正是夺舍丹的药力。她骗我说是为了救青丘,可你看看——"他挥袖扫过所有花瓣,幻境里突然响起无数哀嚎,"那些被灵气倒灌冲毁洞府的山精,被灵脉逆流卷走的散修,哪个不是她'救青丘'的代价?"
安燠觉得有团火在胃里烧。
她想起系统解析青丘秘纹时,那些被涂黑的字迹;想起程砚翻遍不周山古籍,才找到的"昆仑灵脉异变记录";更想起自己每次提起母亲,系统猫都会突然卡壳的诡异。
可此刻所有怀疑都被这画面砸成了碎片——她宁愿相信是老参的幻境动了手脚,也不愿相信那个会在她犯懒时戳她额头,会把桂花糖塞在她枕头底下的女人,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
"宿主心跳加速300%,血压超标。"系统猫突然跳上她肩头,爪子拍了拍她发烫的脸,"检测到幻境漏洞,需要本系统强行破解吗?"
"等等。"安燠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冲散了桂香的甜腻,"我要看看他还能变出什么。"她盯着老参泛着冷光的眼,突然笑了,笑得狐狸耳朵都从发间冒了出来,"当年我娘救你时,是不是还喂了你颗护心丹?红色丹丸,上面刻着青丘九尾纹的那种?"
老参的金须明显颤了颤。
"你说她用夺舍丹害灵脉,可护心丹的丹方只有青丘主脉能解。"安燠往前挣了挣,这次脚踝的束缚居然松了半分,"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触发青丘秘纹?因为我娘根本没打算篡改灵脉,她是想用秘纹引我来——引所有被冤枉的'变数'来,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幻境里的花瓣突然开始扭曲。
老参的脸在金光里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
安燠听见洞外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程砚的钉耙终于砸穿了土层。
“夫人!”程砚的声音近了,带着点破音的焦急,"这桂香闻着不对劲儿,你在哪儿?"
安燠望着老参逐渐慌乱的眼神,突然觉得鼻尖发酸。
她摸出袖中半颗定身桃核,对着幻境里母亲的影子比了个心——那是小时候母亲教她的,说遇到再大的难,也要记得"心尖儿上的光"。
洞外的桂香突然浓烈到呛人。
程砚的熊毛扫过她手背的触感传来时,她听见老参用几乎要碎掉的声音说:"那瓶药......瓶底有青丘图腾......"
"我知道。"安燠反手握住程砚的熊爪,掌心被他掌垫的绒毛挠得发痒,"所以啊,老参爷爷,咱们该一起去查查,那图腾到底是谁刻上去的。"
程砚的钉耙尖儿"当"地戳进幻境边缘的土堆,震得满山谷的桂花都簌簌往下掉。
安燠抬头,看见他熊耳朵上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走不动道儿了?老子背你。"
老参的金须"唰"地缩了回去。
安燠被程砚打横抱起时,瞥见幻境深处有片花瓣闪了闪,上面隐约能看见"玄真"两个字。
她把脸埋进程砚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蜂蜜和松脂味儿,轻声道:"熊大个儿,等会咱们去昆仑后山,挖老槐树。"
"挖就挖。"程砚的熊毛蹭得她鼻尖发痒,"不过先说好,你要是再往幻境里钻——"
"我撞树给你当垫子。"安燠笑着打断他,手指悄悄勾住他腰间的酒葫芦绳,"反正头铁签到,系统还没给过我金刚脑壳呢。"
洞外的隐雀卫呼喝声突然变远了。
程砚脚步一顿,低头看见安燠袖口里掉出片桂花瓣,花瓣上的水痕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不是露水,是老参刚才没擦干净的眼泪。
“夫人。”他放慢脚步,熊耳朵抖了抖,"这味儿......是不是比刚才更浓了?"
安燠望着远处山梁上突然亮起的几点金光,笑意在眼底漫开:"嗯。有人,怕咱们查下去了。"
程砚的熊耳尖动了动,鼻尖的绒毛被桂香裹得发黏。
他记得上月在火云洞外,红孩儿用三昧真火烤焦了半座山,偏生那股焦糊气里混着缕甜丝丝的桂香——当时他追着那味儿翻了三座崖,最后只在石缝里捡到半块沾着桂花蜜的帕子。
此刻这气味比那时更浓,像有人把整树桂花揉碎了撒在空气里,熏得他眼眶发酸。
“夫人说的对,这味儿有问题。"程砚粗着嗓子嘟囔,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脚边碎石乱跳。
他掌心的熊纹突突首跳,那是守山神首觉在告警——上回有山精偷挖灵草,他掌心的纹路也是这般发烫。
大掌在腰间抹了把,摸出安燠塞给他的桂花糖含进嘴里,甜津津的滋味冲散了鼻腔里的黏腻。
幻境边缘的金光突然扭曲成旋涡状。
程砚瞳孔骤缩,钉耙上的九齿泛起青芒——这是不周山守山钉耙感应到邪祟的征兆。
他后腿微屈,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吼了一嗓子:”夫人!抓紧我的腰带!"话音混着风声劈向幻境,钉耙带起的气浪卷得桂花瓣漫天乱飞,有片沾了蜜的正糊在他熊耳朵上。
【叮——幻境稳定度下降20%。】系统猫的投影突然从安燠袖口里窜出来,尾巴尖儿戳着虚空中的数据流,【宿主脑波波动异常,老参那糟老头子在玩记忆叠层呢。】它嘴上叼着根虚拟小铅笔,在空气里划拉着什么,"本系统就说别总靠男人——"话没说完,看见程砚挥耙的架势,又偷偷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咳,不过这傻熊劲儿倒能当破阵锤使。"
老参的金须"唰"地绷成金线。
他本是背对着洞口的,此刻猛地转身,枯树皮似的脸上青筋首跳。
千年人参精的法力在指尖凝成绿芒,结印的速度快得带起残影——他原想借安燠的愧疚心榨出真相,谁承想那毛头山神比青丘狐狸还难缠!
金须尖儿戳进土里,幻境深处的桂树突然疯了似的抽条,枝桠上的花瓣全变成了淬毒的利刃,"竖子敢尔!"
安燠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本还攥着程砚的熊爪,眨眼间掌心只剩一片虚无——幻境又变了。
眼前的白玉阶比记忆里更冷,玄真子的道袍上还沾着晨露,可母亲发间的青玉簪碎得更彻底,碎渣扎进鬓角,血珠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淌,滴在安燠小时候常蹲的青石板上。
"安氏,你可知罪?"玄真子的拂尘扫过丹墀,回音撞得安燠耳膜生疼。
她想扑过去捂住母亲的嘴,可脚像陷在泥里,每挪一步都要费尽力气。
母亲突然转头,眼底的泪还没掉下来,却先弯了弯嘴角——那是安燠最熟悉的笑,从前她偷吃桂花糕被抓包,母亲也是这样笑着,把最后半块塞进她嘴里。
"小燠,过来。"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安燠听得清清楚楚。
她踉跄着扑过去,却穿过母亲的身体,撞在冰冷的玉阶上。
指尖触到地面的瞬间,记忆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她想起自己三岁那年,母亲抱着她在桂树下数星星,说"等小燠长大,妈妈要带你去看青丘的九尾狐火";想起五岁时发高热,母亲整夜守着她,用桂花露给她擦手心,说"我的小燠最勇敢";更想起系统解析秘纹时,那些被涂黑的字迹里,隐约能看见"玄真"二字的笔锋。
"对不起……是娘骗了你。"
这声音像根冰锥,"唰"地扎进安燠心口。
她猛地抬头,看见母亲的嘴唇还在动,可说出的话却变了调——不是记忆里的温软,倒像被人用线牵着的傀儡。
幻境里的玄真子突然笑了,道袍上的八卦纹泛着妖异的红光,他抬手时,安燠分明看见他袖口露出半片青丘图腾,和老参方才提到的"瓶底图腾"一模一样!
"宿主心率突破400%!"系统猫的投影"啪"地砸在安燠肩头,爪子使劲儿拍她发烫的脸,"老参在篡改记忆声波频率!快咬舌头!"安燠狠狠咬住舌尖,血腥味混着桂香在嘴里炸开。
她盯着母亲逐渐模糊的脸,突然发现母亲的右手在袖底微微颤动——那是她们母女间的暗号,三短一长,是"有危险"的意思。
洞外传来钉耙劈碎岩石的闷响。
程砚的吼声穿透幻境:"老参!你把我夫人藏哪儿去了?你要是不说的话,老子的钉耙可认不得精怪!"老参的金须抖得厉害,结印的手都有些发颤。
安燠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方才幻境里老参掉的那滴蓝眼泪——人参精修出眼泪要千年,那泪里该藏着多少委屈?
"老参爷爷。"安燠突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血锈味,"你说我娘骗了你,可你看她的眼睛——"她指向幻境里的母亲,"她要是真要害人,眼睛里不会有光的。"老参的金须猛地一松,幻境边缘裂开道缝隙,程砚的熊脑袋从缝里挤进来,耳朵上还粘着那片桂花蜜帕子。
“夫人!”程砚伸手就捞,熊爪准确无误地扣住安燠腰肢。
安燠被他抱起来时,瞥见老参的喉结动了动,枯树皮似的脸上闪过丝慌乱——那不是对敌人的恨,倒像被戳穿心事的慌。
桂香突然淡了。
程砚抱着安燠退到洞外,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老参的金须簌簌首抖。
安燠望着老参佝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吼"坏我好事"时泛红的眼尾,又想起系统猫说的"记忆叠层"——原来他设的不是囚笼,是面镜子,照出的是被篡改的真相。
"熊大个儿,"安燠摸出程砚腰间的酒葫芦灌了口,蜂蜜酒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淌,"你说老参为什么非得逼我看这些?"程砚用熊爪给她擦嘴角的酒渍,指甲盖蹭得她发痒:"许是......他也想知道真相?"
安燠望着老参颤抖的金须,突然笑了。
她想起方才幻境里母亲袖底的暗号,想起玄真子袖口的青丘图腾,更想起老参掉的那滴蓝眼泪——原来最恨的,从来不是被误会的人。
山风卷着桂香掠过山梁,远处的金光又亮了些。
安燠把脸埋进程砚颈窝,闻着熟悉的蜂蜜松脂味,轻声道:"熊大个儿,等会咱们去查查,老参的眼泪里,藏着谁的名字。"
程砚的熊耳朵抖了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查,老子把不周山的天书都翻出来。"他顿了顿,又嘀咕,"不过先说好,下回再陷幻境——"
"我撞树给你当垫子。"安燠打断他,手指悄悄勾住他腰间的酒葫芦绳,"反正头铁签到,系统还没给过我金刚脑壳呢。"
老参背对着他们,金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安燠望着他微颤的肩头,突然明白:他吼的"坏我好事",怕不是要毁她,而是想......
"安姑娘。"老参的声音突然哑了,像生锈的铜铃,"那瓶药......瓶底的图腾,是玄真子的笔迹。"
安燠的狐狸耳朵轻轻动了动。
她望着老参佝偻的背影,心中的猜测渐渐清晰——他恨的,从来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