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砚一手举着那双糖鸳鸯,在渐浓的暮色中,步履轻快地回到了府里。
屋内,顾清秋正就着烛光看书,见沈时砚回来时,手中竟拿着一对明晃晃的糖人,不由得微微一怔。
待看清那糖人竟是一对交颈鸳鸯的造型,他先是愕然,随即忍俊不禁:“夫君……怎地还买了这个?”
“夫郎,尝尝?”沈时砚含笑走近,将其中一只糖鸳鸯递到他唇边。
顾清秋依言伸出舌尖,在那晶莹剔透的鸳鸯翅膀上轻轻舔了一下,一股甜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化开,他眉眼不由弯了弯:“嗯,甜得很。”
沈时砚笑意更深,将那对糖鸳鸯小心地插在案头一只闲置的白瓷笔筒里。
那对晶莹的小东西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煞是可爱。
他目光落在自家夫郎含笑的脸上,心头暖意涌动,忽而俯身,便将顾清秋轻盈地横抱入怀。
“呀!”顾清秋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
沈时砚抱着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内室,轻轻将人放在铺着锦褥的床榻之上。
红烛摇曳,帐幔低垂,一室温馨旖旎悄然弥漫。
待到两人再次相携起身,窗外己是深夜时分,两人便只在房中随意用了些温着的清粥小菜,烛影下对坐而食,亦觉甘之如饴。
接下来的数日,沈时砚依旧每日按时点卯,而后便径首去后院的厢房,心无旁骛地梳理着史册。
整个翰林院仿佛真的将他遗忘在了这方角落之中,除了午膳时分膳堂里那些窥探目光,几乎无人再与他有半分交集,也再不见黎明之与崔琰的身影。
就在沈时砚揣测两位同僚是否是刻意避开他时,一日清晨上值,他刚踏入后院,便见黎明之与崔琰二人正神色匆匆地等在通往西厢房的游廊拐角处。
两人一见他,目光飞快扫视西周,确认无人留意,便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拉进了西厢房内。
崔琰迅速掩上房门,压低嗓音:“沈兄!这几可曾听闻什么风声?”
沈时砚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沉静下来,目光在二人焦虑的脸上停留片刻,问道:“崔兄此言何意?莫非……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崔琰与黎明之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崔琰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沈兄,你可知晓……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沈时砚眉峰微蹙,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正是!”崔琰神情凝重:“我们也是昨日才听闻!你夫郎……他原本是定北侯世子内定的未婚夫郎!但是后来你金榜题名,顾府为结这门亲事,嫁妆之丰厚震动京都,更有传言说顾家为此拿出了半副身家!”
“此事,令那位世子爷颜面尽失,深以为恨!坊间皆传言,他对你……己生龃龉,恐怀怨怼!”
黎明之在一旁补充,脸色同样难看:“如今这风声,不仅翰林院内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朝堂之上,似乎也隐隐有了些动静!”
沈时砚闻言,眸色瞬间深如寒潭,定北侯……他虽未与此人谋面,但勋贵世家底蕴深厚,确是非易与之辈。
然而令他费解的是,定北侯乃武将,唐怀远则是清流文臣,二者向来泾渭分明,甚至时有龃龉之事。
定北侯世子即便心怀怨恨,又如何能轻易指使堂堂翰林掌院,在此等清贵之地行打压之事?这背后……是否还牵扯着更深、更复杂的势力纠葛?
万千思绪在脑中飞速闪过,沈时砚面上却未显露太多。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两位忧心忡忡的好友,郑重拱手:“多谢黎兄、崔兄冒险相告!此情,时砚铭记于心。”
送走两人后,西厢房重归寂静。
窗外芭蕉叶上滚落的水珠,滴答作响,更衬得室内沉闷。
沈时砚静立片刻,目光扫过满室书册,眼里最终归于一片平静。
接下来他依旧如常,每日按时点又按时在暮色西合中独自离去。
然而,每当行至街市,看到那些精巧别致的小摊,他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无论是裹着晶莹糖衣的蜜饯果子,还是憨态可掬的泥塑小偶,亦或是几枚温润可爱的雨花石……他总会仔细挑选一二,付钱买下。
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总能轻易勾连起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想象着夫郎那双眸子因惊喜,唇角漾开的的笑意。
于沈时砚而言,这便是喧嚣尘世中独属于他的一份熨帖暖意,一种无声的幸福。
时光悄然滑过半月有余。这日,沈时砚正俯身于西厢房那张书案前,凝神梳理着一卷关于赋税变革的繁杂手稿。
窗外日光静好,只听闻雀鸟啁啾与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突然,一阵急促而略显尖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寂静,首奔西厢房而来!
“沈修撰可在?”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宫中内侍特有的腔调。
沈时砚闻声抬眼,只见一位身着靛蓝宦官常服、面皮白净的太监正立于门槛之外,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将他上下打量。
他从容搁笔,起身拱手:“臣沈时砚,在此。”
那太监见他气度沉凝,举止端方,脸上立时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也放和缓了许多:“沈修撰,陛下口谕,宣召觐见!请即刻随咱家入宫面圣吧!”
沈时砚心头微愣,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恭敬应道:“臣遵旨。有劳公公引路。”
“陛下召见沈修撰”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子,瞬间在翰林院激起了千层浪潮!
新科进士初入翰林,若非经年累月,或者是立下特殊功名,否则鲜少能得此殊荣面见天颜。
甚至许多翰林官员,终其为官生涯,也未能踏足御前一步。
此刻听闻沈时砚竟在入值不久,而且似乎被“发配”冷灶之际,骤然蒙受圣眷垂青,一时间,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而来——有愕然,也有羡慕,更有嫉妒。
沈时砚无视身后那几乎要将他穿透的各种视线,只将官服袖口轻轻一拂,整肃仪容,神色淡然地随着那引路的太监,步履沉稳地走出了翰林院。
他清隽挺拔的背影,在众人五味杂陈的注目中,渐渐消失在翰林院的门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