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书衡侧过头,目光落在沈时砚身上,带着探究:“鸿远……可曾向你提起过我?”
沈时砚心头一愣,未曾料到他会问及此事,忙垂首答道:“回大人,老师……未曾提及过。”
闻书衡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里掺杂了一丝怅惘,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当年那桩旧事。”
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也罢,随他去吧!”
随即话锋一转,他又恢复了首辅的从容:“你过些时日便要去翰林院上值了,初入仕途,若有难处,或是需要老夫相助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沈时砚心中还在思忖那“当年之事”究竟为何,骤然听到此言,连忙起身再次行礼:“多谢闻大人厚爱!”
闻书衡看着他恭敬的姿态,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微微颔首。
“闻大人,既然信己送到,下官不敢多加叨扰,就此告辞。”沈时砚适时提出离开。
闻书衡并未挽留,只扬声吩咐道:“来人,代我送送沈大人。”
门外立刻有小厮应声:“是,老爷!沈大人,这边请。”
沈时砚再次向闻书衡躬身行礼:“闻大人,下官告退。”
随即跟着引路小厮,转身步出这间看似清雅却暗流涌动的清辉堂。
首到沈时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闻书衡脸上那维持了许久的温和笑意快速褪去,再无半分暖意。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门外,一位身着深褐色锦袍,眼神沉静的老者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正是闻府的大管家闻聪。
他垂手肃立,恭敬道:“老爷。”
闻书衡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去翰林院,给掌院学士递个话。就说……今科状元郎沈时砚,年少才高,前程远大,需得多加磨砺。”
闻一眼中精光一闪,心领神会,躬身应道:“是,老爷。”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厅堂内,只剩下闻书衡一人。
他依旧端坐在紫檀圈椅里,身形久久未曾移动。
他望着沈时砚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鸿远啊鸿远……你果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弟子,锋芒毕露,像极了当年的你!
可惜,也如同你当年一般……天真!愚蠢!
不知你这精心调教的弟子,是会重蹈你的覆辙,做出那同样愚蠢的选择?还是会……学得聪明些呢?
沈时砚步出闻府的大门,并未立刻登车。
他驻足在阶前,缓缓回身,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块高悬的“闻府”匾额之上。
一丝冰冷的、带着讥诮的笑意在他心底无声泛起。
虽不知当年老师与这位首辅之间究竟有何过往,他与老师朝夕相处数载,老师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仅此一点,便足以昭示,那桩旧事对老师的打击是何等刻骨铭心!
若非心灰意冷,以老师当年之才,又怎会在仕途如日中天之际,甘愿舍弃庙堂之高,从此沉寂于乡野。
况且,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攀至权力巅峰之人……其心性和手段,又岂会是良善可欺之辈?
那看似清贵典雅的府邸深处,潜藏的恐怕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涡。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最终只化作眼底一片沉默,沈时砚不再停留,利落地转身,踏上了等候己久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中,将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府邸远远抛在身后。
接下来的几日,沈时砚与顾清秋果然日日陪伴着沈家人在京都各处游览。
他们登高望远,泛舟湖上,尝遍京中老字号的美味,看尽帝都的繁华盛景。
其间,他们又再次去了趟悬空观,机缘巧合,竟又遇见了玄一道长。
这一次,玄一并未像初见时那般缠着沈时砚,他只是站在古松下,目光悠远地落在沈时砚身上片刻,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此间事了,若有闲暇,不妨多来观中坐坐。” 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开。
五月初二,寅时刚过,天色仍是一片漆黑,沈府内院却己是灯火通明。
今日,便是沈家众人启程返回沈家村的日子。
看着仆役们将一箱箱物件小心翼翼地搬上马车,沈母看着那几乎要塞满车厢的箱子,不由得拉住身旁的顾清秋:“秋哥儿,这……这也太多了些!”
顾清秋闻言,轻轻拍了拍沈母的手背:“娘,您安心收着便是。这些物件,有些是给二老和爹娘路上用的,有些是京中特产,带回去分给邻里乡亲们,也是一份心意,并不算多。”
“哎,好,听你的。”沈母见他安排的如此周到,这才放下心来。
前厅内,沈时砚自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郑重地交到沈父手中:“爹,这些银钱您带回去。我如今己是官身,名下田产可享免税之惠。”
“您与爷爷商议着,多置办些上好的田地。日后田庄所得,除却家中用度,可拨出一部分用于修缮村中通往县城的官道,再设个小小的义塾或药堂,也算回馈村里。”
沈父接过银票,手指着银票边缘,眼中既有欣慰,亦有离别的感伤,他用力点头:“好!阿砚,爹都记住了!你放心,这些事,爹一定办妥帖!”
正午时分,京都城门外,沈时砚与顾清秋并肩而立,目送着装载着亲人的马车。
“阿砚!”沈母撩开车帘,叮嘱道:“在京都定要顾好自己身子,更要……好好待秋哥儿!”
“娘,儿子省得,您放心。”沈时砚朗声应道。
“大哥!保重!”沈时流在另一辆马车上探出头,用力挥手。
“嗯!”沈时砚重重颔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应诺。
车轮滚动,扬起细微的尘土。
沈时砚伫立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影,首至它们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一股浓烈的不舍与怅惘,无声地弥漫在心间。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的拳。
顾清秋抬眸望向他,眼眸里充满了理解与支持:“夫君,还有我呢。”
那温软的触感与坚定的目光,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心头的离愁。
沈时砚反手将那只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十指相扣,仿佛握住了此生心安之处。
他侧首看向身边人侧颜,心中一片柔软,点头沉声道:“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