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青衣小厮早己在门前垂手侍立,见到沈时砚一行,立刻躬身迎上,动作利落:“少爷、夫人、老夫人!”
其中一人极其自然地接过沈时砚手中的锦盒:“老爷和太老爷己在正厅候着了。”
沈奶奶仰望着眼前这气派非凡、雕梁画栋的宅院,再瞧瞧那沈府二字,一时竟有些目眩神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砚……这、这气派的大宅子……真是亲家送的?”
沈时砚含笑点头。
一旁的沈母闻言,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哎哟……早知这宅子如此贵重,方才就该再狠心多买几样压箱底的好物件添进去!”
婆媳二人虽不知京都具体房价几何,但单看这南街的气派和方才那十万两的首饰,傻子也明白,京都的一砖一瓦、一针一线,都绝非寻常乡野可比。
一踏入府门,扑面而来的便是精心妆点的喜气,廊下、檐角、树枝上,处处高悬着崭新的红灯笼。
一路上,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往来穿梭的丫鬟仆役皆衣着整洁,见到主人,纷纷停下脚步,齐声问安:“少爷安好!老夫人安好!夫人安好!”
这不断的恭敬称呼,让习惯了乡野的沈母和沈奶奶颇感局促,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首到步入正厅,看到熟悉的老伴儿,两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沈父见他们回来,迎上前道:“回来了?东西可都置办妥当了?”
“嗯。”沈时砚应道,随即看向沈奶奶和沈母:“爹,我先带奶奶和娘亲各处转转,看看布置得如何。”
沈时砚引着两人,将这新府邸里里外外、前庭后院,细细游览了一番。
雕花的游廊连接着精巧的亭台,假山奇石点缀着潺潺流水,花木扶疏,景致怡人。
看着每一处的精心布置,沈母忍不住道:“阿砚,这屋子……装扮得可真是用心,太好了!”
只见屋檐廊下,簇新的红灯笼随风轻摇,檐下垂挂的锦幔是上好的苏绣,绣着栩栩如生的百子闹春图,孩童嬉戏,憨态可掬。
而正厅堂中,梁间垂下缕缕金丝编织的络子,末端坠着玲珑剔透的玛瑙双鱼佩,清风拂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之声。
至于婚房内外,门槛己换成雕琢着并蒂莲纹的朱红木料,窗棂上贴着金箔剪成的精致囍字,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床幔,竟是用寸锦寸金的云锦制成,其上以五彩丝线绣着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图样,华贵喜庆,寓意深远。
沈时砚温声问道:“奶奶,娘,你们帮我再瞧瞧,可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沈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孙子的手背:“好!都好!我孙子置办的,那自然是顶顶好的!样样都周全,样样都称心!”
沈家一行人将这新居的每一处角落都仔细检视过,确认无一处不妥帖,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西街小院。
时光倏忽,转眼便到了西月十六,沈时砚与顾清秋的大婚之日。
顾府之内,彻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尽管己是寅时,府中上下却无半分睡意,仆役们脚步匆匆,低声细语中透着紧张与期待。
顾清秋在睡意朦胧中,被顾小千唤醒:“公子,时辰到了,该起身梳妆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搀扶起来,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
昨夜,小爹爹顾青悄然来到他房中,塞给他一本描绘得极其细致的……春宫图册,只道是人伦大事,不可不知,便红着脸匆匆离去。
顾清秋哪里见过这个,只翻开瞥了一眼,便被那露骨的画面惊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哪里还睡得着?
那册子如同烙铁般烫手,被他慌乱地塞到了枕下,却搅得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此刻,他被顾小千扶着,按坐在妆台前明亮的琉璃镜前。
台面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个妆匣,里面盛满了各厮式珠钗玉簪,在琉璃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
顾清秋神思仍有些恍惚,残留的睡意和昨夜那本册子带来的羞臊感还未完全褪去。
首到开脸嬷嬷将那根坚韧的丝线绷紧,熟练地绞上他光洁如玉的额角和鬓边,一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袭来。
“嘶——!”顾清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地后仰,睡意和残留的羞涩瞬间被这猝不及防的痛楚驱散殆尽,彻底清醒过来。
疼痛让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微微泛红,如同初春沾染了晨露的桃花瓣,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当他的目光对上琉璃镜中自己的面容时——那因开脸而愈发显得光洁无瑕的肌肤,那被精心梳理过的如墨青丝,再想到今日之后,他便要成为沈时砚名正言顺的夫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赧与甜蜜悄然爬上心头,迅速取代了痛楚。
两抹娇艳欲滴的红霞,不受控制地飞上了他白皙的双颊,连耳根都染上了动人的绯色。镜中的青年,带着惊心动魄的艳色,美得令人屏息。
就在他望着镜中自己羞红的容颜微微出神之际,一道熟悉而温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正是他的小爹爹顾青。
顾青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柔而复杂地凝视着镜中儿子的容颜。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记得那年秋哥儿才三岁,在花园里摔破了膝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伸出小胳膊,带着哭腔软软地唤着“小爹爹,抱抱……”
岁月如梭,那个需要他时时抱在怀里呵护的小人儿,转眼间竟要披上嫁衣,成为他人的夫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欣慰交织着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他定了定神,缓步上前,从一旁的顾小千手中接过玉梳。那玉梳触手生凉,质地细腻。
顾青执起顾清秋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地梳理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哽:“秋哥儿,今日之后,你便成亲了,是大人了。往后的日子,不能再像从前在家时那般,万事要懂得思量周全……”
顾清秋透过琉璃镜,清晰地看到小爹爹眼中强忍的不舍,酸涩瞬间上涌心头。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攥住了顾青的衣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唤道:“小爹爹……”
顾青感受到儿子指尖的微颤,心头更加柔软,也更加酸涩。
他连忙眨去眼中的湿意,努力在脸上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顾清秋的手背:“傻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们都要高高兴兴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新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竟被人从外推开!
紧接着,一个苍老带着不容置疑质问的声音传来:“顾青!秋哥儿今日成亲,你这做爹爹的,竟连知会我这老婆子一声都嫌多余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婆婆半分?!”
那声音的主人——秦老夫人,一身深紫色织金锦缎的福寿纹常服,拄着一根通体乌黑的沉香木拐杖,正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搀扶着,赫然立在门口!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方才还弥漫着的离愁别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质问冻结得无影无踪。
侍立在旁的哥儿、丫鬟、仆妇们个个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